雪霁长安气象新,泮宫重整待芳辰。
纨绔悔立千金诺,寒士功成一寸真。
学规重整锋芒敛,同窗渐觉性情亲。
莫叹前尘风波恶,春枝蓄势待成荫。
风雪依旧肆虐,粮仓外一片忙碌混乱。在这小小的角落里,两个曾经处于云泥之别的少年,一个出身寒微饱受欺凌,一个世家骄子沦为罪役,此刻却蹲在冰冷的雪地上,沉默地做着同一件事。没有言语,只有粟米落入麻袋的沙沙声,和呼啸的风声。一道无形的隔阂,似乎在这共同承受的冰冷与劳作中,悄然消融了一角。
董小禾收拾完最后一把粟米,仔细地将麻袋破损处扎紧。他直起身,从自己怀里小心地掏出一个用干净布帕包裹、尚带着体温的杂面饼——那是他省下来准备带回家给父亲和弟妹的。他看了看杨骏冻得发青的脸和裂口流血的手,犹豫了一下,最终将饼塞进了杨骏冰冷僵硬的手里。
杨骏浑身一震,如同被烫到一般,猛地抬起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董小禾。那饼的温热透过冰冷的掌心传来,是如此的陌生又如此的灼热。
董小禾没有看他,只是低声说了一句,声音很快被风雪吹散:“…趁热吃吧…扛活…得有力气…” 说完,他紧了紧身上的旧衣,抱着那捆《救荒本草》图册,转身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茫茫风雪之中,身影很快消失不见。
杨骏呆立在原地,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温热的杂面饼,看着董小禾消失的方向,又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泥雪粟粒、裂口纵横的手,再看看粮仓门口那些面黄肌瘦、眼巴巴望着粥棚的流民……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巨大的冲击狠狠撞在他的心上。那个被他踩在脚下、肆意欺凌的“泥腿子”,在他最狼狈不堪、尊严扫地之时,没有落井下石,没有嘲讽唾骂,反而为他求情,帮他收拾残局,甚至…给了他一个救命的饼!
“扛活得有力气……”董小禾那平静的话语在他耳边回响。是啊,扛活…原来活着,无论是高高在上还是卑微如尘,都需要力气。而这份力气,不仅仅来源于食物,更来源于……尊严与良知。
滚烫的泪水再次模糊了杨骏的视线。他低下头,狠狠地咬了一口那粗糙却温热的杂面饼,混合着泪水,艰难地咽了下去。风雪抽打在脸上,很冷。但心底某个冻结已久的角落,似乎有什么东西,伴随着这口饼和那个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,开始悄然融化。
皇帝的雷霆之怒与后续的铁腕处置,如同在长安太学这潭深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,激起的涟漪经久不息,深刻地重塑着这里的风气。
学正一职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实权,由一位以刚直闻名的蜀中老儒担任。他手下增设了数名“学风纠察”,每日巡视于讲堂、斋舍、饭堂之间,目光锐利如鹰。一册墨迹簇新的《太学规诫》被镌刻在木板上,高悬于明伦堂最醒目的位置,开篇便是“同窗相待,贵在诚敬。恃强凌弱、辱骂殴斗、毁人书物者,严惩不贷,师长连坐!”字字铿锵,如同悬顶之剑。学子们私下议论,这新学正手中的名册上,已记录了几起因口角争执而遭申斥、罚抄的事件,虽远不及杨骏案恶劣,但也足见新规之严。
更引人注目的变化,是“学规会”的成立。这个由博士推荐、学子推举产生的团体,成员既有蜀中学子,也有像李邈这样仗义敢言的关中寒门,甚至还有一位因家学渊源、品性端方而被推举的关中士族旁支子弟。他们定期议事,负责调解学子间的小纠纷,收集学风意见,直接向学正反映。一道无形的监督网,在太学内部悄然织就。曾经肆无忌惮的哄笑和鄙夷的目光,在讲堂和饭堂里几乎销声匿迹。即便有争执,也大多能克制在言辞之内,一旦有升级的苗头,周围便会有警惕的目光投来,或是有学规会的成员及时介入。一种压抑但明确的秩序感,笼罩了整个学府。
董小禾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他依旧住在西院那个角落的斋舍,但杨骏的床铺已经空了。同屋的两位寒门同窗,如今与他相处自然了许多,偶尔还会请教他抄录典籍的技巧。尹赏博士待他更是不同。老人心中怀着深深的愧疚,不仅将董小禾的俸禄按旨意加倍,更在学业上倾囊相授。他不再仅仅让董小禾机械地抄书,而是耐心地为他讲解典籍中的微言大义,农桑之术背后的天文地理、水利工巧之理。藏书阁里,时常能看到这一老一少对坐讨论的身影。董小禾眼中的迷茫和恐惧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对知识日益增长的渴求和一种沉静的自信。皇帝赐下的钱帛,让家中的困境得到了极大的缓解,祖父和父亲的脸上也多了久违的笑容。压在少年心头的巨石,终于被移开。
这一日,董小禾被尹赏叫到身边。博士递给他一卷崭新的素帛和一份清单,眼神中带着期许:“小禾,开春在即,白渠新修的分支渠堰即将启用,急需一批《汜胜之书》和《记胜之书》中关于水利灌溉、选种育苗的节录,分发至各屯田所及沿渠乡亭。此事紧要,你心思缜密,字迹工稳,便由你主责抄录。可挑选几名得力同窗协助,务必在半月内完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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