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,更大的可能是那具尸体,是不久前才出现在那里的。而那只老虎,或者说驱使它的彪,或许有某种方法,能大致感知到特定范围内新出现的死亡气息?或者是那条小路本就偏僻,时有不幸的旅人遇难,老虎只是记住了那个容易捡到东西的地点?
这个猜测让气氛更加凝重。如果那彪或受其驱使的虎,已经形成了在固定路线上捡尸甚至可能制造尸体的习惯,那这条山路,乃至附近的村落,恐怕早已笼罩在无形的危险之下。
陆九幽忽然开口,声音依旧平淡,却让空气仿佛都冷了几度:除此之外,我这两日便觉这片山林阴气淤积,非同寻常。非是寻常山野阴寒,倒像是死气沉积,魂怨不散。明日白昼,唐小友,你随贫道去附近仔细探查一番。
我立刻点头:可以!
此事扑朔迷离,透着邪性,不探查清楚,我心难安。那山顶平台,那诡异的彪,还有坡底的白骨,这一切之间,必定有联系。
篝火的光芒在众人凝重的脸上跳跃。夜色深沉,山林寂静,但我们都知道,这片看似平静的群山之中,隐藏的恐怕是一个远比一头食人虎更惊人、更凶险的秘密。
而明天,或许就能揭开这秘密的一角。
第二日,天色果然如陆九幽所料,阴沉得厉害。
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山峦之上,仿佛随时会塌下来。没有风,山林间弥漫着一股沉闷的、带着土腥气的湿意,像是大雨将至的前兆,却又迟迟落不下来。光线晦暗,明明已是辰时末,却如同黄昏提前降临。
我带着陆九幽,沿着昨夜记忆中的路径,再次来到了那片山林边缘与平原接壤的荒地。就是在这里,那只白额猛虎从蒿草丛中拖出了那具男尸。
白日里再看,此处更显荒凉。一条被车辙和脚印压得坑洼不平的土路蜿蜒穿过,路边杂草丛生,高的能没过人腰。远处是起伏的丘陵和更茂密的山林轮廓,近处则是一片片裸露的褐色土地和乱石堆。空气中飘散着野草、泥土和某种淡淡腐朽混杂的气息。
陆九幽一到此地,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,眉头立刻蹙了起来。他并没有立刻查看昨夜老虎拖拽尸体的具体位置,而是站在原地,缓缓转动头颅,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微微眯起,仿佛在看着空气中某种无形的东西。他甚至还伸出枯瘦的手指,在身前虚空中轻轻捻动了几下,又放到鼻尖嗅了嗅。
陆先生,发现什么了?我低声问。
陆九幽没有立刻回答,他缓缓踱步,走到那片被老虎压倒的蒿草丛旁,蹲下身,手指拂过草叶上的露水和泥土痕迹,又抬头望向土路延伸的方向,以及更远处隐约可见的山村轮廓。
良久,他才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土,声音比平日更显低沉:此地阴气淤塞,非同一般。
这不是昨天刚死过人吗?阴气重些,也合乎情理吧?我说道,虽然我也隐隐感觉这里的气氛让人不太舒服,但以为只是心理作用。
非也。陆九幽缓缓摇头,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周围,若只是新死一人,阴气虽聚,却也该是活的,带着怨念、不甘、或恐惧,会流动,会弥散。但此地的阴气沉滞如死水,黏稠如污油,更像是经年累月,反复有阴魂滞留、叠加、淤积于此,早已将这片地界浸透了。
他顿了顿,看向我,眼神凝重:这绝非死个把人那么简单。此地像是一个窝点,或者说,一个陷阱。
我心头一凛:陷阱?
等。陆九幽只吐出一个字,等下去看看。天色虽阴,但白日阳气终究是主。有些东西,白日里看得更清楚,也或许会出来干活。
我们所在的这片荒地十分开阔,除了那丛高草,几乎无处藏身。若是白日在此久留,过于显眼。于是我们沿着土路,又向前走了一段,前方出现了一处略高的土坡,坡上长着些低矮的灌木和乱石,正好能遮蔽身形,又能俯瞰下方土路和那片荒草地。
两人伏在土坡背阴处的碎石和灌木后面。春寒料峭,加上阴天,湿冷的寒气不断从地面和石头缝里渗上来。我如今寒暑不侵,倒没什么感觉,只是看了眼身旁的陆九幽。他穿着单薄的深蓝袍子,脸色本就苍白,此刻在阴冷的环境中,更显得有些透明。
陆先生,冷吗?我低声问。
陆九幽摇了摇头,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下方那片区域:无妨。静心,敛息,莫要妄动,更勿轻易外放神识或气息惊扰。我们只需看,等。
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。我依言收敛所有气息,将身体机能降至最低,如同两块没有生命的石头,静静伏在土坡上。
时间在沉闷的阴云下缓慢流逝。
一个时辰,两个时辰
土路上偶尔有山风吹过,卷起干燥的尘土。远处山林里传来几声模糊的鸟叫,更显空旷寂寥。那片荒草地静悄悄的,昨夜残留的痕迹在昏暗光线下模糊不清。什么也没有发生。
日头在厚厚的云层后艰难地挪移,到了下午,天色愈发昏暗,几乎如同傍晚。长时间的潜伏,加上一无所获,让我心中难免有些焦躁。毕竟营地里的同伴还在等着,而我们在这里干等,似乎并非上策。
陆先生,我压低声音,用几乎只有气流的声响问道,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?眼看天就要黑了。
陆九幽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,一动不动,只有嘴唇微微开合,声音直接送入我耳中:等。等到天色彻底黑下去为止。有些东西,黄昏时分,阴阳交替,最是活跃。
他的笃定让我按捺住了心中的不耐。或许,他真的感知到了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。
就在我们低声交流后不久,我的目光随意扫过土路延伸的远方。那是通往更偏僻山村的方向忽然凝住了。
远处,一个模糊的人影,正沿着土路,踉踉跄跄地朝着我们这边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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