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终于来了。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,而是裹挟着初秋寒意的倾盆暴雨。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天津兵营的铁皮屋顶上,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,掩盖了世间一切细微的声响。营区的地面瞬间化作泥潭,浑浊的泥水肆意横流,冲刷着污秽,也暂时冲垮了巡逻的秩序。哨兵们缩在岗亭或屋檐下,咒骂着鬼天气,警惕性降到了最低。
伙房里一片昏暗,只有灶膛里未熄尽的余烬发出微弱红光。藤田蜷在角落的草堆上,盖着条破麻袋,发出沉重的鼾声——不知是真睡,还是又一次完美的伪装。
两条身影如同融入雨幕的鬼魅,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伙房后门堆放垃圾和冷灰的角落。佐佐木雄二和森下浩二穿着最普通的士兵雨披,兜帽拉得很低,雨水顺着帽檐淌成水线。
“快!”森下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紧张。他肥胖的身体此刻异常灵活,扑到那堆被雨水打得半湿的冷灰前,双手像鼹鼠般飞快地刨开表层湿冷的灰烬。
雄二警惕地守在狭窄的后门口,目光穿透密集的雨帘,死死盯着不远处哨岗模糊的灯光和偶尔晃过的人影。雨声是完美的掩护,但任何意外都可能将他们拖入万劫不复。
森下的动作又快又准。很快,他沾满黑灰的手指触到了几块冰冷坚硬的物体!他心中一喜,迅速将它们抠了出来,看也不看就塞进自己雨披下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厚实油布袋里。一共三块,沉甸甸的,正是那要命的钨矿砂!
“成了!”森下哑着嗓子,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。他将油布袋口扎紧,贴着肚皮塞进最里层衣服,外面再用宽大的雨披盖住,外表看不出丝毫异常。
两人迅速清理掉挖掘的痕迹,让雨水自然冲刷。森下胖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,分不清是冷是热。雄二拍了拍他的肩膀,两人如同出现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退入狂暴的雨幕,消失不见。
钨矿砂如同三块烧红的烙铁,紧贴着森下的肚皮。如何将它们安全送出营区,成了下一个难题。营门盘查严密,尤其在这种敏感时期。藏匿点?宪兵队刚被渡边狠狠敲打过,搜查的神经可能还没完全放松。
机会在第二天意外降临。联队本部突然下发通知:为“提振士气”,“慰劳伤员”,特批部分表现良好士兵轮休半日,可凭临时通行证进入天津日占区“指定区域”活动。名单上有佐佐木雄二和森下浩二的名字——这显然是渡边联队长某种“安抚”或“观察”的手段。
“这是请君入瓮还是黄鼠狼拜年?”森下捏着那张薄薄的通行证,手心冒汗。
“是机会。”雄二眼神锐利,“光明正大出去,比偷偷摸摸强。东西,得换个法子带。”
森下愕然:“换法子?怎么换?藏裤裆里?”
雄二的目光落在伙房角落里,威森送来的那个精美的、尚未被藤田“处理”掉的点心盒子上。
日租界,浪速町。雨后初晴,街道湿漉漉的,空气里混杂着海腥、煤烟和东洋香料的味道。“吉田屋”杂货铺的招牌在阳光下显得陈旧而普通。雄二和森下穿着半旧的便服(从仓库“顺”出来的),拎着那个精美的点心盒子,如同两个普通的、进城采买或闲逛的士兵,看似随意地绕到了杂货铺后面狭窄、堆满杂物和垃圾的巷子。
巷子尽头,一个不起眼的、油漆剥落的后门紧闭着。雄二按照纸条上的指示,用一种特定的节奏敲了敲门板——两短,三长,再一短。
门内沉寂了片刻,接着传来门栓滑动的轻响。门开了一条缝,露出一张刻板、布满皱纹的脸。是个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和服、腰背挺直的老头,眼神锐利如鹰隼,上下打量着雄二和森下,尤其是森下手里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精美盒子。
“买东西走前门。”老头的声音干涩沙哑,带着浓重的关西口音。
“掌柜的,”雄二微微躬身,用带着大阪腔的日语低声说,“老家的大婶托我指个信,说您这儿有上好的‘关东糖’,想订两盒给小子们甜甜嘴。”这是纸条上约定的暗语。
老头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是又仔细打量了他们几眼,尤其是雄二的眼睛。半晌,才缓缓让开身子:“进来吧。别碰脏东西。”
门内是一个狭窄、堆满各种杂物和货箱的储物间,光线昏暗,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纸张、海货、干货和灰尘混合的味道。老头反手关上门,插好门栓,动作一丝不苟。
“东西。”老头没有任何废话,目光直接锁定了森下手中的点心盒子。
森下赶紧把盒子放在一个还算干净的货箱上,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。精美的糕点下面是压缩饼干。他挪开饼干,露出了盒子底层——那里空无一物。
老头的眉头瞬间拧紧,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森下,带着冰冷的审视和怀疑。
森下顶着那目光,额头的汗又冒了出来,他深吸一口气,脸上堆起谄笑,指着那些糕点:“掌柜的您看,这点心,看着就好吃!特别是底下这几块,用料足啊!您尝尝?”他一边说,一边拿起一块糕点,手指看似无意地在糕点底部用力一抠!那层厚厚的、压实的糕体底部竟然被他抠开了一个小口子!露出了里面深灰色的、冰冷的钨矿砂一角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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