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田大尉的指挥刀“哐”地拍在弹药箱搭成的简易桌面上,震得半杯冷掉的茶水晃了出来。“佐佐木雄二!”他盯着刚刚“归队”的下属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种混杂着恼怒和探究的锐利,“吉村那浑蛋像疯狗一样咬着联队不放,你倒好,出去转了一圈,回来就送他一份‘大礼’?特高课倒卖军饷?亏你想得出来!”
佐佐木雄二站得笔直,军服下摆还沾着路上的泥灰。他迎着联队长审视的目光,没有躲闪:“报告联队长,我只是提供了‘可能性’。是田中副联队长和诸位军官相信了这种可能性,也是特高课平日里跋扈太过,失了人心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平稳,“至于吉村少佐……他的‘意外’撤离,对稳定联队情绪至关重要。”
野田盯着他看了足有十秒,才缓缓收回目光,哼了一声:“大阪人的舌头,比辎重队的骡子还会拐弯。”他端起那半杯凉茶一饮而尽,抹了把嘴,“算你小子命大,也……算帮了联队一把。滚回你的小队去!记住,你现在还在‘观察期’,夹紧尾巴做人!再有半点风吹草动,宪兵队的牢饭管够!”
“是!联队长!”佐佐木敬礼,转身退出这间由农舍改成的临时联队部。门外阳光刺眼,空气中弥漫着硝烟、汗水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复杂气味。他回来了,以“被游击队俘获后英勇逃脱并带回重要情报”的“英雄”身份,回到了大阪第四联队这口沸腾的大锅里。野田的警告犹在耳边,但佐佐木心里清楚,这次冒险回来,是为了更深的漩涡。
他的小队驻扎在营地边缘,几顶破旧的帐篷挤在一起。看到他出现,原本懒散歪坐的几个老兵愣了一下,随即爆发出哄笑。
“哟!这不是我们的‘大英雄’回来了嘛!”军曹山田咧着嘴,露出一口黄牙,“听说你被‘土八路’抓去当压寨夫人了?滋味如何?”
“滚蛋!”另一个老兵藤原笑骂着,扔过来半块硬得像砖头的压缩饼干,“没缺胳膊少腿算你命大!赶紧说说,咋跑出来的?真偷了情报?”
佐佐木接过饼干,顺势坐在弹药箱上,脸上堆起大阪商贩子弟特有的那种油滑又带点无奈的笑:“别提了,晦气!被一伙拿梭镖地围了,关在耗子洞里啃了半个月红薯。趁他们跟另一伙人干仗,看守打瞌睡才溜出来。情报?屁!就几张破纸,糊弄鬼呢。”他三言两语,把自己包装成一个侥幸逃脱的倒霉蛋,巧妙地淡化“英雄”光环,又给“情报”找了个合理的、不起眼的来源。
“嘁!”山田嗤之以鼻,“我就说嘛!不过你小子命是真硬。”他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,“回来得正好,联队要开拔了,去合肥方向。听说那边……油水足。”
佐佐木心中一动。合肥方向?这意味着暂时远离武汉那个巨大的绞肉机。他面上不动声色:“油水?联队长刚训完话,风头紧着呢。特高课那帮狗才刚被撵跑,指不定在哪憋着坏。”
“怕个鸟!”藤原满不在乎,“天塌下来有大阪的商贩顶着!规矩?规矩就是用来变通的!老路子,懂?”
佐佐木当然懂。这“老路子”,就是大阪第四联队赖以生存的“潜规则”——倒卖军需,互通有无。在天津倒卖过弹药给二十九军,在徐州私下交易缴获的德械装备,甚至在台儿庄外围故意点篝火放跑李宗仁的部队,都是这条“老路子”的体现。它无关立场,只关乎生存和利益。对佐佐木而言,这条灰色地带,正是他能在日军体制内周旋、甚至暗中施加影响的缝隙。
几天后,部队果然开拔,沿着被炮火犁过数遍的土路向合肥方向移动。行军枯燥而疲惫,沿途所见皆是疮痍。废弃的村庄,焦黑的田野,偶尔能看见野狗撕咬着辨不清原貌的东西。佐佐木沉默地走着,口袋里的那块钨矿砂沉甸甸的,冰凉地贴着大腿。这是他在徐州会战后,从士兵私下交易的战利品中发现的,一直留着。钨,制造枪炮的命脉。他知道这东西的价值,更清楚它流落到哪里才能真正发挥作用。
傍晚扎营,营地照例一片混乱。士兵们忙着挖灶生火,抱怨着伙食。佐佐木被山田叫去辎重队帮忙“清点物资”。所谓清点,就是趁着夜色,把一些“损耗”过大的罐头、布匹、甚至药品,悄悄转移到几个裹着油布的箩筐里。不久,几个当地打扮、眼神精明的汉子便摸到营地边缘,用银元或当地特产(有时甚至是情报)换走了这些“损耗品”。交易在黑暗中快速完成,彼此心照不宣。佐佐木冷眼旁观,甚至“帮忙”遮掩了一下宪兵巡逻队的视线。他需要维持这种“参与感”,这是他在联队内部的保护色。
然而,平静很快被打破。联队刚在合肥外围建立新的防区没几天,野田联队长就阴沉着脸召集全体军官开会。会议室里多了一个生面孔——一个戴着金丝眼镜、肩章显示来自方面军司令部的年轻参谋,名叫伊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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