密道深处弥漫着陈腐的泥土气息,我们互相搀扶,在黑暗中摸索前行。
胃部的灼痛并未因那口呕出的血金混合物而减轻,反而像是有无数细针在持续攒刺,让我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异常。
“不行……我走不动了……”
我终于支撑不住,顺着潮湿的土壁滑坐下来,蜷缩着按住腹部,冷汗浸透了鬓发。
胤禵停下脚步,蹲下身,借着从洞口透进的微弱天光查看我的情况。他眉头紧锁,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,触手一片冰凉的虚汗。
“是那毒牒的余毒未清,还是胃腑被金箔所伤?”他声音低沉,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,“必须想办法缓解,再拖下去恐伤及根本。”
他沉吟片刻,像是下定了决心:“你忍着点,我试试看能否用针法替你暂时压下痛楚,疏导瘀阻。”
“你还会针灸?”我有些意外。
“早年军中学的粗浅手法,应急或许可行。”
他从贴身衣物内取出一个小巧的皮套,展开后里面是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,“《太医院金针录》里记载过几种应急止痉的穴位,希望能有用。”
他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,在衣襟上擦了擦,示意我放松手臂,准备刺入内关穴。然而,就在针尖即将触及我皮肤的刹那——
那根银针像是突然有了自己的生命,猛地从他指间弹跳开来,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嗡鸣,“叮”的一声掉落在不远处的泥地上!
两人俱是一愣。
“怎么回事?”胤禵皱紧眉头,俯身捡起那根银针,仔细看了看,“针没问题……”
他再次尝试,屏息凝神,指尖稳稳定位。然而,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!甚至更为剧烈——那银针并非仅仅是滑脱,而是在接近我手腕皮肤时,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开、弹飞!
这一次,银针没有落地,而是嗖地一声斜飞出去,力道惊人,竟深深扎进了我们身旁的土壁之中,针尾兀自高速颤动着,发出持续的、令人不安的低鸣。
“这……”
胤禵盯着那没入土壁的银针,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,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,“不是针的问题……是你!你体内有东西在排斥银针!”
他猛地看向我:“是那玉扣?!你之前捡回来之后,是不是又贴身放着?!”
我下意识地摸向胸口。那枚从雍正赐予、到卡喉移位、再到被我掷出又捡回的羊脂玉扣,正隔着衣料散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、隐隐的温热。之前奔逃中竟未立刻察觉。
“是…我…”
我话音未落,胃部的绞痛再次猛烈袭来,痛得我几乎蜷缩成一团。
胤禵眼神剧烈闪烁,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击中了他。他不再尝试在我身上用针,而是猛地拔出扎入土壁的那根银针,又迅速从皮套中取出另外几根。
他不再看我,而是将那些依旧在微微颤动的银针,一根接着一根,凭借着记忆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直觉,迅速而精准地刺入他面前的泥地之上!
他的动作快得惊人,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赛跑。几息之间,七八根银针已以一种奇特的角度和间距,深深刺入我们面前的泥土中。
它们并非杂乱无章。
所有没入土中的银针针尾,都在持续不断地、高频地颤动着,仿佛在共同诉说着某种无声的讯息。而那颤动的轨迹,竟隐隐约约勾勒出两个扭曲却足以辨认的满文字符的轮廓!
胤禵死死盯着那片颤动的针尾,嘴唇无声地翕动着,仿佛在艰难地解读。半晌,他猛地抬起头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,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两个沉重的字:
“景、陵。”
银针拒刺,自发排列,指向的最终地点,竟然是他们刚刚逃离不久的地方——康熙景陵!
难道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,经历了这么多生死劫难,一切的终点,或者说下一个起点,依旧在那座巨大的、冰冷的陵寝之下?
就在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指示震惊得无以复加之际——
“呱!”
一声突兀的、嘶哑的鸦鸣猛地从我们头顶斜上方传来!
只见密道一处极不起眼的通风裂隙外,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正停在那里,血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,盯着地上那由银针颤出的“景陵”二字!
是巧合?还是……
那乌鸦似乎察觉了我们的注视,猛地张开嘴,似乎想要发出第二声啼叫——
就在这一刹那!
那根最早被弹飞、扎入土壁最深、颤动也最为剧烈的银针,竟“啪”地一声从中断裂!
半截针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激射而出,如同一道细微的银色闪电,精准无比地穿过那道狭窄的通风裂隙!
“噗嗤!”
一声极其轻微的、利物入肉的声响。
窗外那只乌鸦的啼叫戛然而止。它僵硬地抖动了一下翅膀,血红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拟人的惊愕,随即身子一歪,直直地从裂隙处坠落下去,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。
密道内,瞬间陷入一片死寂。
只有剩余那几根银针仍在泥土中微微颤动,勾勒着那不详的“景陵”二字。
胤禵缓缓转过头,看向我,或者说是看向我怀中那枚发烫的玉扣,声音干涩得可怕:“它…它刚才是不是…杀了一只…‘惊夜鸦’?”
《内务府鸟册》有载:紫禁城鸦群皆属正黄旗籍,受供奉,亦负有惊夜防卫之责,又称“惊夜鸦”。
我们杀了一只御鸦。
在刚刚得知必须重返景陵的时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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