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,沿着臂骨,一路向上,几乎要冻僵他的血液。通风管道内壁积着厚厚的、混杂着特殊粉尘的油垢,每前进一寸,都异常艰难。陈默像一条沉默的蜥蜴,在绝对的黑暗与压抑中,依靠着记忆和指尖微弱的触感,向着那个理论上应该是核心实验室正下方的位置匍匐。
空气污浊,带着一股陈年铁锈、绝缘材料老化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、类似福尔马林又混合了其他化学试剂的冰冷气味。这气味钻进鼻腔,沉入肺叶,带来一种生理性的不适,更勾起某些深埋的、不愿触及的记忆碎片。
二十年了。
距离那个同样弥漫着刺鼻消毒水气味的夏天,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。那时,这双手还不必如此刻般沾满油污与警惕,还能稳稳地握住一支刻刀。
近了。根据外部侦查的数据、内部结构图的推算,以及这越来越浓郁的、独属于高精度生化实验室的特殊气味,他判断自己已经进入了目标区域的正下方。
管道在这里有一个不易察觉的九十度弯折,连接处用粗糙的铆钉固定,留下了狭窄的缝隙。就是这里。当年那个瘦小的男孩,就是在这里,蜷缩了整整一夜,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、父亲和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男男女女激烈的争吵声,恐惧和寒冷让他瑟瑟发抖,只能用口袋里唯一坚硬的东西——那把哥哥送他的、用来雕刻木雀儿的小刀,在冰冷的内壁上,一遍遍刻下自己的姓氏。
那是他留下的,唯一的印记。一个孩子在巨大恐惧和茫然无措中,本能地想要抓住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。
陈默停下动作,调整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,将戴着薄如蝉翼的特制手套的右手,小心翼翼地探向弯折处内侧,那片最隐蔽、最不易被日常维护人员发现的金属壁。
灰尘更厚,油腻感更重。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,掠过铆钉凸起的边缘,仔细地感受着每一寸面积的细微变化。
没有。平滑,只有常年累月沉积下来的污垢带来的滞涩感。
心脏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地攥紧。难道记错了位置?难道这二十年间,管道被更换过?难道那稚嫩的刻痕,早已被岁月和尘埃彻底磨平?
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紧迫感攫住了他。时间不多了,在上面,那个以“吴博士”身份潜伏的每一天,都像是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。任何一点意外,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。
他不甘心,手指更加用力,几乎是抠挖着那片区域,手套的纤维与金属摩擦,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。
就在这时——
指尖猛地一顿。
一种截然不同的触感传来。不是平滑,也不是油垢的软腻,而是一种清晰的、人为的、带着某种棱角的……凹陷。
他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。指尖如同最精密的探针,沿着那凹陷的轨迹,缓慢而坚定地移动。
一横。一竖。一撇。一捺。
简单,却无比熟悉的笔画组合。
一个“林”字。
刻痕很深,带着少年人用力时特有的、略显稚拙和深刻的笔锋,边缘因为岁月的侵蚀和油污的覆盖,显得有些圆钝,但笔画结构,清晰无误。
“林”。
他的姓氏。或者说,是他二十年前,进入这个噩梦之地前,所拥有的那个身份的姓氏。
一股汹涌的热流,毫无征兆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,猛地涌上眼眶。鼻腔瞬间酸涩难忍。黑暗中,陈默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,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清晰的铁锈味,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破喉而出的、混合着巨大悲痛和一丝微弱确认感的哽咽。
是真的。这一切都是真的。他不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幽灵,他有来处。那个叫“小林”的男孩,曾经真实地存在过,在这冰冷的管道里,留下过绝望的印记。
父亲模糊的面容,母亲温柔的歌声,哥哥宽阔的背影……那些被刻意尘封、几乎要被漫长的伪装生涯磨灭的记忆碎片,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,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脑海。
但也仅仅是瞬间。
一声极其轻微、来自管道上方的、金属器具碰撞的脆响,如同冰锥般刺破了他短暂的失神。
危机感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情绪。
他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,瞬间清醒。不能停留!每一秒都可能暴露。
他强迫自己收回手,不再留恋那刻痕带来的微弱慰藉。最后用指尖确认了一遍刻痕的存在,将其牢牢刻印在心底,比刻在金属上更加深刻。然后,他开始以一种更甚于来时的小心,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。
必须立刻离开。回到那个“吴博士”的壳子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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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分配给“高级研究员吴明”的狭窄单间,陈默反锁上门,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,才允许自己大口地喘息。汗水已经浸透了内里的衣衫,冰冷地贴在皮肤上。他迅速脱下沾染了污垢的外衣和手套,处理好一切痕迹,打开水龙头,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脸颊,试图压下胸腔里那颗仍在疯狂擂动的心脏,以及眼底残留的酸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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