偏殿的门帘被陆昭掀起时,裹进一阵冷雨。
苏晚竹跟着跨进去,鼻尖先撞上炭盆的暖意——混着松木香的热流裹住冻僵的脚踝,连带着眼眶都泛起酸意。
她这才惊觉,方才在祠堂站了太久,鞋袜早被雨水浸透,此刻踩在青砖上,每一步都洇出暗湿的痕迹。
"坐。"陆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。
他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雨珠,动作轻得像扫过荒星雪地里的薄霜,"茶盏在炉上温着,喝两口暖身。"
苏晚竹坐下时,目光扫过案几。
青瓷盏里浮着半朵干桂花,茶汤是透亮的蜜色,倒和他方才塞给她的桂花糖一个颜色。
她捏着糖纸的手在袖中蜷了蜷——那糖她没吃,收在贴身的衣袋里,像收着荒星五年里头一回收到的"甜"。
"这次你赢了,但还不够。"陆昭突然开口。
他倚着案角站着,玄色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火光里泛着暗芒,眼尾的碎发被热气蒸得微卷,倒衬得声音更冷,"周氏被禁足,苏怜月失了助力,可大房的林氏还攥着苏州绸庄的账册,二房那几个庶子正盯着你手里的木牌——他们不会让你安安生生接管家主之位。"
他说着,从袖中摸出颗糖。
这次不是桂花味的,是荔枝蜜渍的,糖纸泛着金红。
苏晚竹刚要接,他却突然收回手,指腹蹭过她冻得发白的指尖:"手太凉,先喝茶。"
茶盏递到面前时,温度刚好不烫嘴。
苏晚竹抿了一口,甜津津的蜜香漫开,恍惚又回到昨夜——陆昭裹着寒气撞进她的临时住所,怀里揣着从黑市药铺抢来的影蛛液样本,耳尖被风吹得通红,却还笑着说"这东西能解你从前中的慢性毒"。
"你想帮我?"她望着他腰间晃动的鸾带,那是锦衣卫千户的标志,却被他系得松松垮垮,像故意要卸去几分威严。
陆昭点头,密函落在案上时发出极轻的"唰"声。
苏晚竹扫了眼封皮上的朱红官印,瞳孔微缩——竟是户部发的《商事监察令》,盖着当今天子的玉玺。"我可以用它逼迫苏家重新评估继承人资格。"他屈指叩了叩密函,"但需要你配合。"
"为何?"苏晚竹捏紧茶盏,指节泛白。
荒星五年教会她,没有平白无故的善意。
她见过流民为块面包捅死同伴,见过商队为抢水源屠了整个村落,所以更清楚,陆昭这样的人物,每一步都有算计。
陆昭沉默了。
炭盆里的火星噼啪爆开,映得他眼底浮起层暗涌的潮。
他伸手,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纸条,推到她面前时,指腹擦过她手背——带着薄茧的温度,像极了荒星春天里晒暖的岩石。
"因为我查到一件事。"他的声音低了些,像怕惊碎什么,"你母亲并非自然死亡。"
苏晚竹的茶盏"当"地落在案上。
茶水溅出来,在纸条边缘晕开团浅黄的渍。
她盯着那纸,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,却还能辨认出"影蛛液"三个字——那是荒星最毒的东西,被咬伤的人会在三日后七窍流血而亡,中毒症状却像极了普通寒症。
"这是二十年前太医院的医案副本。"陆昭的手指覆在纸条上,遮住"影蛛液"三个字,"你母亲临终前的脉象记录,和我在黑市找到的影蛛液样本完全吻合。"
苏晚竹的指尖开始发抖。
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模样——那是她被流放荒星前最后一次见面,母亲攥着她的手,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,却还在笑:"竹儿要笑着看他们倒下。"那时她以为是安慰,现在才明白,母亲或许早知道自己会死,早知道她会被算计,所以才用最后的力气,给她种下根刺,扎在骨血里,让她在荒星的泥里也能挺直脊梁。
"影蛛液..."她轻声重复,声音发颤,"荒星才有。"
"所以更有意思了。"陆昭扯了扯嘴角,那抹笑带着点冷意,却在看见她发红的眼尾时软下来,"周氏的陪嫁庄子在荒星边缘,她的陪嫁嬷嬷十年前去过荒星。"他从袖中摸出颗糖,这次是桂花味的,轻轻塞进她掌心,"我查了三个月,现在需要你做件事——帮我找到当年运送影蛛液的人。"
苏晚竹捏着糖,甜味透过糖纸渗进指腹。
她望着陆昭眼底的温潮,突然想起昨夜他翻药铺时的模样——那时他也是这样,把最危险的线索捧到她面前,自己却站在阴影里,说"我帮你"。
"好。"她应了,将纸条收进袖中。
炭盆的热气裹着松木香漫上来,模糊了视线。
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紧握她的手,那双手凉得像冰,却用最后一丝力气在她掌心画了个"忍"字。
现在她终于明白,母亲不是要她忍气吞声,而是要她把所有的恨和痛都攒起来,等到有朝一日,连本带利地还回去。
窗外的雨还在下。
陆昭起身替她关窗时,飞鱼服的银线扫过她的发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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