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瓷的声音不高,却像一颗冰珠投入滚油,瞬间炸裂了耳房内紧张到极致的气氛。
赵全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,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,那两名内廷司宦官冰冷的目光也骤然锐利起来,死死盯住萧瓷。
“萧大人此话何意?”为首的宦官声音干涩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,“此书封面明明白白写着《天禧兵械注疏》,证据确凿,岂容狡辩?”
萧瓷并未看那宦官,目光依旧落在赵全脸上,那丝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:“这位公公说得是,封面确是《天禧兵械注疏》,白纸黑字,做不得假。”
赵全闻言,刚松了半口气,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,连连点头:“正是正是,公公明鉴...”
却听萧瓷话锋陡然一转,清冷的目光扫向那本“禁书”,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:“可是,下官虽不才,却也读过几本杂书。记得《天禧兵械注疏》成书于天禧十二年冬,用的是当时官造的‘澄心堂’纸,其纸纹细腻,迎光可见暗格。而这本书......”
她伸出指尖,极其小心地、避开了字迹,轻轻拈起一页残破的边缘,迎向窗外透来的光线。
“……其纸纹粗劣,质地疏松,虽做旧手段高明,却难掩其本质。这分明是近二十年才在江南民间作坊大量使用的‘竹草纸’!天禧年间,何来此物?”
她放下纸页,目光重新投向脸色开始发白的赵全,语气愈发“困惑”:“更奇怪的是,下官这两日‘整理’旧档,发现这批卷宗里,类似这样‘时空错乱’的物件,似乎还不止这一件。赵公公,您久在此处,见识广博,可知这是何故?难道是前朝便有人能未卜先知,用上了后世的纸张?”
轰——!
如同惊雷炸响!
赵全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!他千算万算,算准了萧瓷年轻识浅,算准了禁书的名头能吓住她,却万万算不到,这个看似只知看杂书的女子,眼力竟毒辣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!连纸张的年份和产地都能一眼看穿!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堆卷宗的深处,额角冷汗涔涔而下。
那两名内廷司宦官也不是蠢人,瞬间明白了过来——这是栽赃!而且是被人家当场拆穿的、极其拙劣的栽赃!
他们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。奉命来拿人,却拿了个烫手山芋!若坐实萧瓷的罪名,就得同时坐实他们伙同赵全诬陷朝廷命官的罪!若不坐实,这趟差事又如何交代?为首的宦官眼神阴鸷地剐了赵全一眼,心中已将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骂了千百遍。
萧瓷将他们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,心知火候已到。她忽然对着两位宦官微微福了一礼,语气变得恳切而无奈,带着几分后怕的微颤,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个受惊下属的惶恐:
“两位公公明鉴。下官奉旨在此整理旧档,如履薄冰,唯恐有负圣恩。发现这些疑点,本欲细细核查清楚再行上报,以免冤枉无辜,却不想竟惹来如此误会……如今看来,怕是有人不想让下官查出这批‘旧档’中真正的猫腻,才急不可耐地欲以此拙劣手段构陷下官,借二位公公之手,行灭口阻挠之事!”
她这话,轻飘飘地将自己摘了出来,变成了一个一心为公反被陷害的忠臣,同时将“灭口阻挠”四个字,狠狠砸在了两位宦官的心上!
两位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,为首那人脸色铁青,猛地转向面如死灰、几乎瘫软的赵全,厉声喝道:“赵全!你好大的胆子!竟敢以次充好,篡改旧档,还意图诬陷上官!来人!把他给我拿下!这些卷宗,全部封存,没有命令,谁也不准动!”
立刻有随行的侍卫上前,毫不客气地将烂泥般的赵全拖了下去,求饶声哽在喉咙里,只剩绝望的呜咽。
那宦官这才又对萧瓷拱了拱手,语气缓和了不少,却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:“萧大人受惊了。此事内廷司必会严查,给您一个交代。只是此地……”他环视这间堆满陈年旧档、仿佛处处藏着眼睛的耳房,意有所指,“看来是非甚多,大人还需万分小心。”
萧瓷敛衽回礼,姿态恭谨,低眉顺眼:“多谢公公明察。下官职责所在,不敢不尽心。只是经此一事,恐打草惊蛇,后续查证,还需更加隐秘才好。”她这话,既是表态,也是巧妙地暗示对方,若真想查清背后牵扯,此刻便不宜再大张旗鼓。
宦官深深看了她一眼,似是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,最终只是点了点头:“大人自有分寸便好。” 说罢,带着人押着赵全,封存了那几箱“问题旧档”,匆匆离去。
耳房内终于恢复了寂静,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未曾散去的紧张气息。
萧瓷缓缓走到窗边,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,背在身后的手,指尖才微微松开,掌心一片冰凉的湿濡。方才那看似镇定自若的剖析背后,是她急速运转的大脑和紧绷到极致的心弦。若她不是前世在古籍修复实验室泡了许久,对各种纸张特性了如指掌,若她反应稍慢一丝,此刻被拖走的,就是她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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