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着周小兵被周婶搀扶着、失魂落魄离去的背影,那瘦削得几乎能被风吹倒的身子骨,在清晨微凉的风里更显单薄,仿佛一件挂着的空荡衣服。他走路的姿势虚浮踉跄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,毫无根基。周振华锐利的目光扫过他佝偻的脊背、窄瘦的肩膀,以及那从破旧衣领里伸出来的、细得可怜的脖子。脸上更是不健康的菜色,颧骨高耸,眼窝深陷下去,蒙着一层青黑的阴影,嘴唇干裂发白。这小子,怕是平时在外头跟着那群狐朋狗友胡混,有钱就挥霍在赌桌上,没钱的时候就只能干饿着,或者随便弄点冷馒头、咸菜疙瘩糊弄过去,长期下来,身体底子早就被糟蹋坏了,虚得厉害。刚从“老猫窝”那种地方被捞出来,经历了一番惊惧交加、精神折磨,更是形销骨立,整个人透着一股油尽灯枯的灰败气息。
高红梅站在周振华身边,也深深地叹了口气,声音里充满了不忍和心痛,低声道:“真是造孽啊……好好一个后生,瞧被那害人的玩意儿折腾成啥样了。这脸色,这身板,怕是几天都没吃上一顿热乎正经饭了,光靠着那点赌瘾吊着命呢……”
周振华沉默了片刻,黝黑刚毅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,但紧锁的眉头和深邃眼神里翻涌的思绪,显示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。他经历过极端环境,深知人的生理极限和心理防线的脆弱与顽固。他心里清楚得很,此刻跟周小兵讲任何大道理,分析赌博的危害,规划未来的生活,都无异于对牛弹琴。那被赌瘾和一夜暴富幻梦彻底侵蚀的脑子,就像被层层污垢堵塞的管道,根本灌不进任何清醒的、理性的声音。所有的说教,只会被他大脑里那个不断叫嚣着“翻本”、“下一把”的魔鬼扭曲、排斥。
但是,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是共通的,是超越一切精神迷狂的底层代码。饥饿、寒冷、疲惫……这些身体最原始的呐喊,有时候比任何哲学道理都更有力量。或许,先从一顿实实在在、能温暖冰冷肠胃、唤起最基本生存欲望和身体记忆的饭食开始,会比任何苍白无力的说教都更直接,也更有效。这就像在一片被野火燎过的荒芜土地上,先试着浇下一瓢清水,看看能否唤醒一点深埋的生机。
他转过身,对满脸忧色的妻子高红梅言简意赅地说:“我去镇上趟。你看好家。”他的声音平稳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高红梅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立刻明白过来丈夫的用意。她了解周振华,知道他做事从来有的放矢,看似沉默寡言,实则心思缜密。她连忙点头,眼神里流露出支持和理解:“哎,你去吧。好好跟他说……唉,这孩子,现在怕是啥也听不进,先让他吃点东西垫垫是正经……”她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叹息。
周振华不再多言,迈开大步,快步追上了还没走出多远的周婶和周小兵母子俩。
“周婶,等一下。”他出声叫住她们。
周婶停住脚步,疑惑又带着一丝不安地回头,以为周振华还有什么交代,或者改变了主意要教训儿子,下意识地把周小兵往自己身后护了护:“振华,还有啥事?他刚回来,魂还没定,这……”
周振华的目光越过周婶,直接落在她身后那个眼神依旧有些发直、嘴唇嗫嚅着似乎还在无意识念叨“翻本”、“手气”之类词语的周小兵身上,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:“小兵,跟我走一趟。”
周小兵茫然地抬起头,眼神空洞地看了周振华一眼,没什么反应,仿佛没听懂,或者说他的意识还漂浮在另一个虚幻的世界里。周婶则吓了一跳,脸上血色都褪了些,更加紧张地抓住儿子的胳膊:“振华,这……这是还要带他去哪儿啊?他刚受了惊吓,得回家躺着……”
“带他去吃点东西。”周振华言简意赅地打断她,目光扫过周小兵瘦削的身形,“看他瘦成什么样了,风一吹就倒。吃饱了肚子,再说别的。”
周婶这才恍然明白过来,原来不是要追究,而是心疼孩子饿着了。看着儿子瘦骨嶙峋、面色蜡黄的样子,再对比周振华这看似冷硬实则细心的关怀,她鼻子一酸,眼眶顿时又红了,又是感激又是心酸,连忙推了推儿子:“小兵,快……快谢谢你周叔,周叔心疼你,带你去下馆子吃饭……快去……”
周小兵听到“下馆子”、“吃饭”这几个字,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的光亮,像是死灰里迸出的一颗小火星,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,发出清晰的“咕噜”声,那是身体本能对食物最原始、最强烈的渴望,暂时压过了脑中的魔怔。但他很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,或者那点清醒的火花太过微弱,立刻又被沉重的麻木和羞愧压了下去,重新低下头,盯着自己的脚尖,没吭声,也没动。
周振华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,不再多言,也不催促,只是用目光示意了一下,便率先转身,朝着村口停摩托车的地方走去。他的步伐稳健而均匀,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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