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、崔恕
北齐天统年间,中原大旱。谯郡功曹涧一带,土地龟裂,草木枯黄,连耐旱的槐树枝头都蜷着焦叶。
这日清晨,千余人却聚在涧边官道旁。他们来送别济南来的来太守——这位在谯郡三年,修渠劝耕、减赋安民的好官,今日便要离任返乡。
人群最前面站着个青衫年轻人,名叫崔恕,刚满二十,是郡府功曹。他望着枯涸的河床,眉头微蹙。来公拍了拍他的肩:“恕儿,送到此处便好。此去一别,善自珍重。”
崔恕躬身:“若非大人当年赏识,晚辈至今仍是白衣。今日纵送千里,不足报恩。”
日头渐烈,热浪蒸得人头晕目眩。送行人群开始骚动——众人从清晨走到现在,滴水未进,此刻在烈日下,唇干舌裂。几个孩童低声啜泣,老人以袖拭额,却拭不出一丝汗渍。
来公望向干涸的涧底,喉结动了动,终究没说什么。崔恕看在眼里,心如针扎。他忽然瞥见涧底有抹青色一闪。
定睛看去,是只青羽小鸟,在龟裂的河床上忽飞忽停,似在指引什么。崔恕心中一动,顺着碎石坡下到涧底。
那青鸟见他走近,振翅飞起,落在一块五六寸见方的青石旁。石面蒙着厚尘,与周遭无异。崔恕蹲下身,以马鞭轻拨。
“铿”的一声,石下竟传出空响。他用力一掀,石板移开——
一股清泉喷涌而出,水柱尺余高,在烈日下闪着粼光。
人群爆发出惊呼。崔恕急解下腰间银瓶——那是来公去年赠他的任职礼——俯身接水。泉水清冽,带着地下深处的凉意。银瓶很快满溢。
可就在瓶满刹那,泉眼的水流骤然停止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只剩那汪在银瓶里晃荡的清水,映着蓝天烈日。
崔恕怔了怔,捧着银瓶回到官道,先奉给来公。
来公却不接:“百姓皆渴,老夫岂能独饮?”
崔恕环视四周。千余人眼巴巴望着那瓶水,喉结滚动。他心念电转,忽然朗声道:“此泉只涌片刻,水量有限。诸位乡亲,我们让最需水的先饮,如何?”
人群静默一瞬,随即有人呼应:“让孩童先喝!”“老人先来!”
可奇怪的事发生了:每当崔恕要将水分给他人,那银瓶竟似有千斤重,无论如何也递不出去。只有来公接过时,瓶身轻若寻常。
崔恕恍然,转向众人深深一揖:“此泉似有灵性,只容赠水者与受赠者共饮。恕今日斗胆,请诸位见证——此水,当敬来公三年勤政之恩。”
说罢,他仰头饮了一口,转递给来公。
清水入喉,甘甜清冽,仿佛不止解了渴,连心中燥热也一并涤去。来公饮罢,长叹一声:“今日方知,天意有时,尽在人心。”
那青鸟不知何时停在涧边老槐上,清脆啼鸣,振翅飞入云霄。
后来人们说,那泉眼再未涌水,仿佛它的出现只为成全一场送别。而崔恕与来公涧边共饮的故事,却代代相传。
多年后,崔恕也成为一方良吏。每逢干旱,他总带人寻访旧泉、开凿新井。有人问起当年奇事,他只笑道:“哪有什么灵泉?不过是人心感念,天地有时也会动容。真正的泉,从来都在为民者的心里涌流不绝。”
世间机遇奇妙,往往在最渴求时,会有指引悄然出现。但那份指引只向有心人显露,也只成全真诚无私的传递。一如干旱龟裂的土地下,其实一直潜藏着水脉,只等待那个肯俯身察看、并愿将第一捧水让与他人的仁者,去轻轻叩响。
2、何瑚
南朝梁时,建康城中有位名叫何瑚的年轻官员,表字重宝,官拜北征咨议。他自幼聪慧过人,博览群书,在京城素有才名。然而真正让他受人敬重的,不是满腹经纶,而是那份至纯至孝的心。
那年春天,何瑚的母亲忽然病倒了。起初只是咳嗽发热,请了大夫来看,说是风寒入体,开了几副药。可半个月过去,病情非但没好,反而日渐沉重。老太太整日昏睡,偶尔醒来也是神志恍惚,茶饭不思。
何瑚急得嘴角起泡。他辞去所有应酬,日夜守在母亲床前,煎药喂饭、擦身换衣,事事亲力亲为。京中名医请了个遍,药方换了十几副,母亲的身子却像秋日的落叶,一日比一日枯萎。
“大人,老夫人这病……怕是药石难医了。”最后一位老大夫把完脉,摇头叹息。
何瑚的心沉到谷底。那夜,他跪在母亲床前,看着老人凹陷的面颊,忽然想起幼时生病,母亲整夜抱着他哼唱童谣的时光。月光透过窗棂,照在母亲灰白的鬓发上,他暗暗发誓:就算走遍天下,也要找到救母亲的方法。
第二天起,何瑚做出了一个让同僚不解的决定——凡是为母亲寻医问药,绝不乘车骑马。他说:“我心诚不诚,天知道。若乘快马疾车,急功近利,岂是真心?”
于是建康城中常见这样一幕:身着官袍的何瑚,徒步穿行在大街小巷,叩开一扇扇医馆的门。春日多雨,他的官靴沾满泥泞;夏日炎炎,他的后背汗湿一片。有人劝他:“何大人,孝心可贵,但也该顾及身份体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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