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是二月二,龙抬头的日子。园子里的柳条儿才抽出些嫩黄的芽,在风里软软地飘着。我正坐在廊下给宝玉缝香囊,忽然听见外头“哗啦”一声巨响,像是竹架子倒了,惊得手一抖,针尖刺进了指腹。
屋里宝玉也听见了,放下书问:“什么声音?”
外头小丫头已经嚷起来:“一个大蝴蝶风筝挂在竹梢上了!”
宝玉忙起身出去,我也跟了出去。只见潇湘馆外那片竹林里,果然挂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风筝,金线银线在日光下亮得晃眼。竹梢被压得弯弯的,风筝翅膀在风里一扇一扇,倒像只真蝴蝶在挣扎。
紫鹃正指挥小丫头搬梯子,见了宝玉笑道:“宝二爷快看,好齐整的风筝!”
宝玉仔细瞧了瞧,忽然道:“我认得这风筝,这是大老爷那院里娇红姑娘放的。前儿我还见她放过。”说着就要叫人,“拿下来给他送过去吧。”
“难道天下没有一样的风筝?”紫鹃撇撇嘴,“单他有这个不成?我不管,我且拿起来。”
这时探春和黛玉也出来了。探春听了笑道:“紫鹃也学小器了。你们一般的也有,这会子拾人走了的,也不怕忌讳。”
黛玉倚着门框,脸色在春阳下有些苍白,轻声道:“可是呢。知道是谁放晦气的,快丢出去罢。”她顿了顿,眼里忽然泛起一点光,“把咱们的拿出来,咱们也放晦气。”
这话一出,小丫头们顿时雀跃起来。这个说去拿美人风筝,那个说去搬高凳,叽叽喳喳像一窝雀儿。紫鹃忙让把那只蝴蝶风筝送出去给守门的婆子,吩咐倘有人来找,就还了去。
我站在一旁看着,手里还攥着没做完的香囊。宝玉回头看见我,笑道:“袭人,你去把咱们的风筝也拿来。”
我应了声,回怡红院去取。路上遇见平儿,她正吩咐小厮往库房搬东西,见了我,问:“这是忙什么去?”
“二爷要放风筝呢。”
平儿笑了笑:“倒是好兴致。”那笑容淡淡的,带着些倦意。自尤二姐死后,她一直这样,笑也笑得没精神。
取了风筝回来,园子外头的空地上已经热闹起来了。宝钗、宝琴、探春都在,丫头们跑来跑去,笑声洒了一地。
宝琴正指着探春的风筝说:“你这个不大好看,不如三姐姐的那一个软翅子大凤凰好。”
宝钗点头:“果然。”回头吩咐翠墨,“你去把你们的也拿来放放。”
翠墨笑嘻嘻去了。宝玉兴头更高,打发小丫头回家取风筝:“把昨儿赖大娘送我的那个大鱼取来。”
小丫头去了半晌,空手回来,怯生生道:“晴姑娘昨儿放走了。”
“我还没放一遭儿呢。”宝玉有些懊恼。
探春笑道:“横竖是给你放晦气罢了。”
“也吧。”宝玉道,“再把那个大螃蟹拿来罢。”
这次去了两三个人,扛回来一个美人风筝并籰子。小丫头禀道:“袭姑娘说,昨儿把螃蟹给了三爷了。这一个是林大娘才送来的,放这一个罢。”
我听了心里诧异——我何时说过这话?转念一想,怕是晴雯自作主张,拿了螃蟹风筝给环三爷,又怕宝玉怪罪,推到我头上。这丫头...…
宝玉却不在意,接过美人风筝细细看。那风筝做得果然精致,美人穿着五彩衣裳,眉眼描画得栩栩如生。他欢喜道:“就放这个。”
丫头们七手八脚忙起来。捆剪子股的捆剪子股,拨籰子的拨籰子。宝玉亲自执线,小丫头托着风筝跑。跑了几步,手一松,那美人便摇摇晃晃升起来。
风正好,风筝越飞越高。五彩的衣裳在蓝天里铺展开,真像仙女下凡。宝玉仰头看着,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。我许久没见他这样笑了。
那边探春的软翅子大凤凰也飞起来了,金碧辉煌,在日光下闪闪发亮。宝钗放的是一只燕子,朴素些,但飞得稳当。黛玉却只站在一旁看,紫鹃催了几次,她才道:“我懒怠动,看你们放就好。”
正热闹着,忽见那美人风筝在空中打了个旋儿,线“嘣”地断了。众人惊呼声中,风筝飘飘摇摇往东南方向去了,越来越小,终于看不见。
宝玉怔怔望着天空,手里还攥着半截线。探春忙劝道:“这是放晦气呢,去了才好。”
宝玉这才松了手,那半截线也随风飘走了。他转头对我笑道:“袭人,你看那美人飞到哪里去了?会不会飞到天宫里?”
我正要答话,却见黛玉望着风筝消失的方向,轻轻咳嗽了两声。紫鹃忙给她披上斗篷,她摇摇头,转身回屋去了。
宝钗收了风筝线,对宝玉道:“风大了,仔细着凉,回屋罢。”
众人渐渐散了。我收拾东西时,看见地上那半截断线,弯弯曲曲的,像谁的命运。捡起来想扔,又改了主意,揣进袖子里。
回到怡红院,宝玉还沉浸在放风筝的兴奋里,絮絮说着那美人风筝的模样。我一边应着,一边拿出那截断线,放在针线筐里。
夜里,宝玉睡下了。我独坐在灯下,看着那截线发呆。忽然想起日间那只挂在竹梢上的蝴蝶风筝——不知是谁家的姑娘放的,不知她放风筝时怀着怎样的心思,更不知风筝断线时,她是否也望着天空出神。
就像尤二姐,就像这府里许多女子,都像风筝。有的飞得高,有的飞得低,但线都攥在别人手里。风大了会断线,线断了就不知飘到哪里去。
窗外春风柔柔地吹着,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。春天真的来了,可我心里还留着冬天的寒气。那只飞走的美人风筝,那个吞金而死的可怜人,还有这府里日复一日的热闹与冷清,都搅在一起,让人说不清是什么滋味。
我吹熄了灯。月光从窗棂照进来,在地上画出淡淡的影子。远处似乎还有谁在放风筝,隐隐约约的笑声飘过来,又散在风里。
这园子就是这样,有人哭,有人笑,有人生,有人死。而日子总要过下去,就像风筝总要放,线总会断,断了又有新的接上。
只是不知那飞走的美人风筝,最终落在何处。会不会也像尤二姐一样,落在冰冷的泥土里,再也不能飞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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