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海市老城区的百福巷深处,青灰瓦檐层层叠叠,像被时光揉皱的宣纸。宗政?的“茶根茶馆”就藏在这片褶皱里,门头不大,却像颗被岁月反复摩挲的老茶籽,透着股沉实的劲儿。檐下两串红灯笼挂了二十多年,红绸穗子被穿堂风扯得来回晃,把“茶根茶馆”四个字的木匾照得忽明忽暗——那木匾是宗政?祖父传下来的,边缘已有些开裂,却被他用木蜡保养得油光锃亮。
茶馆的门是两扇褪了漆的朱红木门,门环是铜制的老茶宠造型,一只蜷缩的貔貅,摸上去光滑得能映出人影。宗政?每天开门第一件事,就是用软布擦拭这对门环,几十年下来,铜皮被磨得薄了些,却沉淀出温润的包浆,那是无数客人手摩挲出来的温度,混着茶气,成了茶馆独有的印记。
门前的青石板路铺了百余年,缝隙里钻着些浅绿的青苔,被晨露浸得发滑,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“咯吱”声,像老物件在低声诉说。墙根下摆着两盆文竹,是李伯三年前送来的,如今已长得枝繁叶茂,叶片上沾着的水珠,在晨光里闪着亮。阳光透过茶馆雕花的木窗棂,在文竹叶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撒了把碎金,又顺着叶片滑落,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。
茶馆里飘着浓得化不开的茶香,是陈年普洱的陈香混着明前龙井的清甜,还夹着点老木头的沉味。八仙桌是深褐色的老榆木做的,共四张,摆在屋子四角,桌面被茶杯烫出一圈圈浅白的印子,像年轮般记录着岁月——哪圈是张大爷年轻时喝醉酒砸的,哪圈是李伯和王叔重逢时洒的茶,宗政?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墙角的老式留声机是祖父的遗物,黑色的喇叭口蒙着层薄尘,却仍能放出清晰的评剧。此刻正唱着《茶瓶计》,咿咿呀呀的唱腔混着茶壶沸腾的“咕嘟”声,还有角落里两位老人下棋的落子声,揉成一团暖融融的烟火气。
宗政?正蹲在柜台后翻找东西,他穿着件藏青色对襟褂子,袖口磨出了毛边,是妻子生前给他缝的,如今妻子走了五年,这件褂子他还常穿。头发用根酸枣木簪挽在脑后,露出饱满的额头,额角有道浅疤,是年轻时帮人搬茶箱砸的。他眉头微蹙,手指在一堆旧账本里翻来翻去,指甲缝里还沾着点茶渍——那是早上泡第一壶茶时溅上的,普洱的褐色,像枚小小的印章。
“找到了!”宗政?猛地直起身,手里攥着块巴掌大的醒木。这醒木是深棕色的,材质是罕见的金丝楠,表面泛着琥珀般的包浆,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。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,是王叔花了半年时间刻的,仔细看能认出是《茶根人生》剧本里的关键情节:有李伯和王叔在狱中分茶的场景,粗瓷碗里飘着几片茶叶,两人隔着铁窗,眼神里是难掩的默契;有两人重逢时紧握的双手,指节泛白,仿佛要把这些年的思念都攥进掌心;还有茶馆里客人们举杯的画面,每张脸都带着笑意,热闹得像是能听见笑声。
这醒木是三人的心血,《茶根人生》是李伯和王叔根据自己的经历写的剧本,讲的是两人年轻时因误会入狱,在狱中因茶结缘,出狱后又在茶馆重逢的故事。宗政?帮他们修改润色,三人约定,等剧本能搬上荧幕,就用这块醒木作为开场的道具,敲醒那段尘封的岁月。
他刚把醒木放在柜台上,茶馆的木门就被“吱呀”一声推开,冷风裹着个人影闯了进来。来人是李伯,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袖口卷到胳膊肘,露出小臂上道浅褐色的疤痕——那是当年在狱中,有狱友闹矛盾,他替王叔挡伤留下的,长约三寸,像条扭曲的小蛇。他头发花白,却梳得一丝不苟,用发油固定着,手里拎着个布包,布包上绣着朵半开的菊花,针脚有些歪歪扭扭,是王叔的手艺,王叔眼神不好,绣的时候扎破了好几次手指,布角还能看到淡淡的血渍。
“宗老板,早啊!”李伯嗓门洪亮,一进门就冲宗政?摆摆手,声音里带着点雀跃,“老王在后面呢,说要给你带点他新炒的瓜子,今年的新瓜子,香得很!”
宗政?笑着点头,刚要说话,就见王叔跟了进来。王叔比李伯矮些,背有点驼,是年轻时在工厂干活累的,穿着件灰色的中山装,领口系得严严实实,扣子是老式的铜扣,擦得发亮。他手里提着个纸袋子,里面传来“哗啦哗啦”的瓜子声,是五香的,香味顺着纸袋的缝隙飘出来,混着茶香,勾得人馋虫直动。他脸上带着点局促的笑,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,像朵盛开的菊花,双手在身前搓了搓,似乎有些不好意思。
“宗老板,这是我用自家种的瓜子炒的,你尝尝。”王叔把纸袋子递过来,手指关节有些变形,指节粗大,是年轻时在工厂拧螺丝留下的老毛病,阴雨天就会疼,“昨天炒了一下午,火候可能有点大,你别嫌弃。”
宗政?刚接过纸袋子,指尖触到王叔的手,冰凉的,像是刚从外面冻回来。他刚要让王叔坐下喝杯热茶,就听见留声机的评剧突然停了,接着是“啪”的一声脆响——是醒木被人拿起来,又重重拍在桌子上的声音,力道之大,震得桌上的茶杯都晃了晃,溅出几滴茶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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