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夜,无星无月,只有沉重的云层压着柳生大宅的飞檐。雪姬被软禁的居室窗外,忽然“咻——啪!”一声脆响,一道银白色的光痕撕裂黑暗,在空中骤然绽开,化作万千流金般的细碎光点,簌簌落下,瞬间照亮了雪姬苍白而决绝的脸庞。
“母亲,你看,好漂亮的烟花呀!” 远处街巷,传来孩童稚嫩惊喜的呼喊。
潜伏在宅邸外阴影中的小林正猛地攥紧拳头,压低声音,难掩激动:“有了!天涯,是烟花!雪姬小姐她……她决定了!哈哈!”
庭院内,一个小小的身影溜到雪姬窗下,轻轻叩响窗棂。“姐姐!” 是飘絮压低却急切的声音。
雪姬迅速推开窗户,飘絮敏捷地翻了进来,小脸上混合着兴奋与紧张:“姐姐,烟花我放了!父亲被我今天下午托信使送去的一封假信,骗去川崎将军府邸商议‘紧急公务’了,一时半刻回不来,快走!”
雪姬却没有立刻动作。她倚在窗边,眸中映着烟花转瞬即逝的璀璨余烬,恍惚间,思绪被拉回了遥远的过去。那漫天华彩,像极了记忆中登别山冬日的雪雾阳光……
“这里的烟花,真像登别山的那一场啊。” 她无意识地呢喃,声音飘渺。
“姐姐?” 飘絮见她失神,心中焦急,扯了扯她的衣袖,“你不会……不舍得走吧?” 话一出口,飘絮自己也怔住了,她看到姐姐眼中那深不见底的、混杂着眷恋与痛楚的波澜。
雪姬缓缓转过头,目光落在妹妹稚嫩的脸上:“飘絮,你还记得吗?每逢深冬初雪,父亲总会带着我们兄妹三人,骑马去登别山。我们在厚厚的雪地里堆雪人,打雪仗,父亲就在一旁的空地上,一遍又一遍地练他的‘杀神一刀斩’。刀气卷起的雪花,能扬起丈许高,在阳光下闪闪发光,就像……就像这场烟花。”
飘絮的鼻尖一酸,用力点头:“怎么不记得?我堆雪人总是马虎,不是忘记安一只眼睛,就是忘了捏嘴巴,父亲每次看了都摇头,却总夸你堆得最精巧、最漂亮。”
她顿了顿,“父亲还会在雪地里教我们‘雪飘人间’。他说,这一招的精髓不在力,而在意,在‘飘’字。一定要心静如水,手腕轻柔,将飘落的雪花平平斩成两半,才算入门。他还说……”
飘絮的声音低了下去,“他说这一招女儿家使出来才漂亮,男人使出来,难免毛手毛脚,失了意境。他还说我的杀气太重,心不够静,使出来的‘雪飘人间’,远不及姐姐你使出的好看。”
“是吗?” 雪姬轻轻重复,嘴角泛起一抹极淡、极苦的笑。那些严苛却专注的教导,那些混合着父女温情与武道传承的岁月,如今都成了即将割舍的、沉甸甸的过往。
她不再犹豫,转身从橱柜深处取出一件折叠整齐、色泽华美的正绢振袖和服,以及一个紫檀木雕花首饰盒。衣物流光溢彩,首饰珠玉生辉,在昏暗的室内依然夺目。
“这些东西,我拿去也没有用了。留给你吧,飘絮。” 雪姬将衣物和盒子轻轻推向妹妹。
飘絮一怔,认出这些物事:“这……这是你十六岁行成人礼时,母亲耗尽心血,亲自为你挑选面料、请京都最好的匠人缝制的那套‘千羽鹤’?还有这套头饰,是父亲特意为你添置的……这太贵重了!”
“你还记得那年我生日,你偷偷溜进我房里,非要学着古书上的样子,替我画眉吗?” 雪姬眼中泛起温柔的水光,“画得歪歪扭扭,害我被母亲笑话了好几天。”
飘絮破涕为笑,随即又担忧地问:“可是姐姐,你跟段天涯去中原,难道就不用装扮了吗?中原女子……不梳妆吗?”
雪姬摇摇头:“我跟他走后,从此便不再是东瀛柳生家的女儿了。我会学着做汉人女子,穿汉家衣裙,梳汉家发髻。这些东瀛的发饰、这身象征柳生宗家长女身份的礼服……于我,已是前尘旧梦,穿不得了。你若是喜欢,便留着吧。等你再长大些,或许用得上。”
“这么漂亮的衣服和首饰,我怎么会不喜欢……” 飘絮抱紧了怀中的衣物,也接受了离别。
雪姬双手轻轻按在妹妹尚且单薄的肩膀上,目光凝重:“飘絮,我走以后,你便是父亲身边唯一的孩子,柳生宗家未来唯一的血脉传人了。你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任性贪玩,耍小性子了。”
“姐姐……” 飘絮的眼泪终于滚落。
“你要听话,懂事。每日晨起,记得替我去十兵卫哥哥的灵前,敬一炷香。每年神社祭典之时,也莫忘了替我向哥哥的在天之灵祷告祈福。”
雪姬的嘱托一句接着一句,仿佛要将未来数十年的牵挂一口气说完,“还有母亲……她心思重,身体又一直不好。我这一走,她必定伤心。你在家,要多陪陪她,宽慰她……就说……就说我这个不孝女,愿来生再报答她的生养之恩。”
飘絮已是泣不成声,只能用力点头:“我会的……姐姐,我都记住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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