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参会登记办公室里,烟雾缭绕。几张桌子拼在一起,后面坐着几个戴眼镜、穿着中山装或旧军装的人,正在登记、发材料。
来报到的人不少,大多衣着朴素,神情里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清高和谨慎。有的甚至穿着打满?了的旧棉祆,裤脚都沾着泥。
高阆挤到一张桌前,报了名字,又指了指身后的杜丽丽:“她是黄原《黄原文艺》的编辑,杜丽丽同志,我们一道的过来的。”
桌后一个戴棉帽的中年人抬起眼皮看了看杜丽丽,眼神在她那件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呢子大衣上停留了一瞬,没多问,低头翻着本子:“《黄原文艺》的编辑啊,有邀请函吗?”
杜丽丽心里一紧,“没有……。”
高阆忙赔笑道:“刘干事,杜丽丽同志这次来的匆忙,有邀请函早走贵宾通道了,但她真是《黄原文艺》的编辑……!”
刘干事点着头道“没邀请函,那只有自费住招待所了,好了,把介绍信给我登记一下,我给你安排好一点的地方……省工会宾馆,有单间。!”
“走得急,单位介绍信……忘了开了。您看,能不能通融一下?都是来学习交流的同志……”高阆又开口解释。
刘干事皱了皱眉,推了推眼镜,脸冷了下来,公事公办地说:“开玩笑吧,《黄原文艺》编辑,没介绍信?”
他犹自不信的盯着杜丽丽看了一会,杜丽丽的穿着打扮,自然和那些野生诗人和爱好者格格不入,但……,这谁敢犯原则性错误。
“没有介绍信,你们连招待所都住不了。这样吧,”他撕下两张印着红字的纸条,“出版社招待所有几间通铺,专门照顾你们这种丢了介绍信情况的。拿着这个去,还能住。不过得快点,去晚了没位置。”
通铺?杜丽丽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条,像接过一块烧红的炭。
高阆却似乎松了口气,连声道谢:“谢谢刘干事!有地方住就行,有地方就行!”他是一点也不意外,刘干事这次可能还是看了杜丽丽的面子,高低安排了地方,要不,都有可能钻废窑。
出了门,冷风像刀子一样。杜丽丽捏着那张纸条,手指冰凉,心里最后一点关于“文艺交流会”的浪漫幻想,也开始崩塌。
“走吧,丽丽,出版社招待所不远。”高阆在前头带路,脚步轻快,甚至还吹起了口哨,调子是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。
杜丽丽没有办法,只得跟在他后面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省城冻得硬邦邦的街道上。
天黑了,路灯昏黄,拉长了她孤单而僵硬的影子。
她想起去年这时,也是来省城开这个会,武惠良提前给她订好了省招待所的单间,暖气足,还有热水澡洗。来参会那天早上,他还会细心问她,要不要他送……
不能想。她咬紧了下唇。
出版社招待所是一栋老旧的灰砖楼,门口灯光黯淡。走进门洞,一股混杂着霉味、煤烟味和人体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,熏得杜丽丽倒退半步。
登记处是个小小的窗口,里面坐着个打着哈欠的老阿姨。高阆递上住宿票,老阿姨瞥了一眼,扔出来两把系着木牌:“费用,一人一毛,在三楼,西头大间。男女混铺,自己找位置。厕所在走廊尽头,热水炉子一楼有,自己打。”
“男女……混铺?”杜丽丽的声音有些失真。
老阿姨不耐烦了:“就这条件!爱住不住!没介绍信,还想住啥?赶紧的交钱,后面还有人呢!”
高阆赶紧扯了扯杜丽丽的袖子,压低声音:“丽丽,有的住,己经很好了,外面可冷死个人。再说,住在里面的都是文艺战友,没那么多讲究。走走,上楼。”
高阆麻利的递进去两毛钱,拿上木牌,拉扯着阴沉着脸的杜丽丽就走。嘴里唠叼着“出门在外,不能太讲究,我们追求的是精神富足。”
楼梯陡峭,木板吱呀作响,墙壁上的白灰剥落了大片。三楼走廊又长又暗,只有尽头一盏瓦数很低的灯泡发着昏黄的光。西头那间房的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嘈杂的人声。
高阆推开门。
一股更加浓重复杂的味道涌了出来。汗味、脚臭味、煤烟味、陈年尘土味,还有某种隐约的臊气,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。
屋子很大,却显得异常拥挤。土坯墙被经年的煤烟熏成了暗褐色,墙皮斑驳。
房间中央,是用两条长木板拼成的巨大通铺,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。
铺板上铺着一层薄薄的、颜色发黑的麦秸褥子,上面凌乱地扔着些蓝白格子或灰扑扑的粗布被子,被面油光发亮,边角磨出了毛边。
此刻,铺上已经或坐或卧了十几个人,有男有女,大多穿着臊臊的棉衣,有的在低声交谈,有的就着屋顶灯光看书,有的已经蜷着身子睡了。人挨着人,头碰着头,几乎没有空隙。
屋子一角,一个铁皮炉子烧得正旺,一根铁皮烟管通往窗外,炉口泛着红光,上面坐着一个熏得乌黑的搪瓷缸子,噗噗地冒着蒸汽。
炉子周围的地面被烤得焦黑,散落着煤渣和烟灰。
窗户是旧木框的,糊着的麻纸早已泛黄破洞,用一些旧报纸和破棉絮勉强堵着,冷风依然飕飕地往里钻,吹得那盏挂在梁上的电灯泡微微晃动,光影在挤满人的通铺上摇曳。
杜丽丽站在门口,像被钉住了。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,嘴唇哆嗦着,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绝望。这……这就是她赌气出走,追求的“自由”和“文艺”?诗和远方不应该这么脏乱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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