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浓墨般浸染天际,静心堂内烛火摇曳,将端坐的三人身影拉得细长,投在墙壁上如同三尊沉默的雕像。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宁静气息,却压不住那份无形的凝重。苏清婉自天牢传来的消息,字字淬毒,虽未在明面上激起波澜,却在每个人心底最深处投下了沉重的石子,漾开一圈圈警惕与算计的涟漪。
凤老夫人端坐于暖榻之上,银白的发丝在烛光映照下流转着岁月沉淀的冷冽光泽。她布满寿斑的手指缓缓拨动着一串乌木佛珠,动作从容,仿佛超脱尘世,然而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眸却锐利如暗夜中的鹰隼,目光直直落在凤九歌脸上,那里面既有不动声色的审视,更蕴含着一种沉甸甸的、无声的托付与期待。
凤九歌挺直脊背,迎接着这道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。胸腔里,惊涛骇浪在疯狂翻涌——“影先生”,“生母真正死因”,这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钩子,狠狠撕扯着她灵魂深处最隐秘、最血淋淋的伤疤。前世对生母模糊而温暖的零星记忆,与今生层层迷雾包裹下的身世之谜相互撕扯、交织,几乎要将她强装的镇定外壳彻底冲垮,将理智吞噬。她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死死攥紧,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掌心,借助那尖锐明晰的刺痛感,她才勉强将几乎要破笼而出的焦躁与冲动死死压下。不能乱,绝对不能乱!她一遍遍告诫自己。苏清婉,那条阴狠的毒蛇,此刻正盘踞在暗处,吐着猩红的信子,等待着她自乱阵脚,好给予致命一击。
她深深地、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气,那带着清冷檀香和陈旧书卷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,带来一丝冰凉的清醒,稍稍浇灭了心头的燥热与混乱。当她再次抬起眼帘时,那双清澈的杏眼中,所有翻腾的情绪已被强行抚平,只余下一片沉静无波、深不见底的冰湖,仿佛方才内心的一切挣扎都只是幻觉。
“祖母,父亲,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异常清晰坚定,带着一种超越她这个年龄应有的沉稳与冷静,“苏清婉此人,素来工于心计,最擅长的便是窥探人心弱点,攻其不备。她如今身陷绝境,犹如困兽,抛出此等看似诱人的饵料,无非两种可能:要么是精心设下陷阱,诱我前去,意图挟持报复,拉我同堕地狱;要么便是想借此机会,搅乱我凤家阵脚,混淆视听,为她自己或其背后同党谋求一线喘息之机,甚至祸水东引。此刻若我们沉不住气,贸然前往,非但探听不到半分真相,反而会正中其下怀,主动踏入死局,将自身与整个家族都置于万劫不复的险地。”
她的话语微微停顿,目光流转,扫过一旁凤长渊那凝重如山、眉头紧锁的面庞,继续条分缕析,逻辑缜密得令人心惊:“况且,如今‘星陨之钥’意外现世,牵扯出北戎赤焰山那等凶险莫测的禁地,王爷那边局势未明,吉凶难料。朝堂内外,不知多少双或明或暗的眼睛,正死死盯着我们凤家,等着抓我们的错处。值此风云变幻、危机四伏的多事之秋,我们更需稳如磐石,静水深流,以不变应万变。若因一个阶下囚的垂死妄语便方寸大乱,仓促行事,岂非正合了那些幕后黑手的心意,授人以柄,自取灭亡?”
凤长渊负手立于窗前,窗外是沉甸甸的、化不开的浓稠夜色,一如他此刻晦暗不明、充满忧虑的心情。他缓缓转过身,跳跃的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明明灭灭,看向凤九歌的目光里,惊讶、审视、欣慰与难以言喻的赞赏复杂地交织在一起。这个女儿,真的和以前那个只会惹是生非、骄纵跋扈的孩子截然不同了,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。他微微颔首,声音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沉稳与决断:“九歌思虑周全,洞察入微,所言句句在理,切中要害。天牢那边,你大可放心,为父会立刻加派最可靠的心腹人手,里三层外三层严加看管,绝不会再给那苏清婉任何兴风作浪、传递消息的机会,也绝不会让她被人轻易灭口。至于她口中那所谓的惊天秘密……”他眼神骤然一厉,寒光乍现,“待眼前这股风浪稍稍平息,局势明朗之后,为父自有的是手段让她老老实实、一字不落地吐露真言!不必急在这一时,枉送把柄,陷自身于险境。”
凤老夫人始终静默不语,如同入定的老僧,此刻方才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,一直拨动着佛珠的枯瘦手指终于停了下来,轻轻落在铺着软缎的榻沿上,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。她抬起那双看尽世情、深邃如古井的眼眸,凝视着凤九歌,声音平和却带着千钧之力:“小不忍则乱大谋。九歌,你需时刻谨记,你如今已身处旋涡之中心,一言一行,皆牵一发而动全身。萧无痕此番允你回府,看似是危机,又何尝不是你稳固自身、展现价值的契机?与其将宝贵的心神精力耗费于仇敌那垂死挣扎的疯狂呓语,不若静下心来,借此难得良机,好生梳理、整顿家族内务。凤家这艘航行在惊涛骇浪中的大船,唯有内部龙骨坚韧稳固,根基深厚,方能无惧外界风高浪急,驶得更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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