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重的马蹄声,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的擂动战鼓,从震耳欲聋的喧嚣,到沉闷断续的余响,最终,彻底被那两扇缓缓闭合、厚重无比的朱漆大门吞噬殆尽。萧无痕离去时那一声夹杂着铁血煞气与焦灼决绝的“出发!”,其尾音仿佛化作了有形的实质,依旧顽固地、带着灼热的气息,在空旷的庭院中扭曲、盘旋,每一个音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砸在凤九歌的心上,留下深入骨髓、隐隐作痛的烙印。
门轴转动的最后一声艰涩“吱呀”,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叹息,戛然而止。
世界,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与声响,骤然陷入一种近乎真空的、令人心悸的死寂。然而,这死寂并非安宁,而是暴风雨席卷过后,残留在断壁残垣之间、弥漫在空气中的、压抑得令人肺腑都感到刺痛的凝重。那无形的压力如同无数双来自幽冥的冰冷手掌,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伸出,沉甸甸地攥紧了庭院中每一个人的心脏,连那几株历经百年风霜、见证无数聚散离合的古树,其虬劲的枝桠与繁茂的叶片,都似乎不堪这精神上的重负,在带着深秋寒意的夜风中微微颤抖,却发不出丝毫应有的、哪怕是最微弱的沙沙声响。
凤九歌独自伫立在庭院中央,仿佛化作了这死寂画卷中唯一一抹带着体温的亮色,却又孤独得令人窒息。素白的衣裙被不甘寂寞的夜风紧紧裹挟,面料紧贴着她纤细却不失坚韧线条的身形,勾勒出略显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脊背。衣袂在风中不甘地翻飞,猎猎作响,恍若一面象征着不屈与决绝的旗帜,在这沉郁得几乎要凝固的夜色中,执拗地、孤独地飘扬。
她定定地望着那扇已然紧闭、如同天堑般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、也暂时隔绝了他与她之间物理联系的大门,目光幽深得如同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。那视线仿佛具备了某种穿透时空的魔力,能越过厚重冰冷的木板,追随着那支如同离弦的黑色利箭般、义无反顾融入无边夜幕的铁骑洪流,跨越千山万水的阻隔,直达那片即将被更加浓烈的血与火、生与死彻底染红的北境边关,看到那个男人挺拔如松、沐浴在烽烟中的背影。
掌心深处,似乎还无比清晰地残留着他方才紧握时的、几乎要捏碎她指骨的力度,以及那灼热得烫人、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粗糙薄茧的独特触感。那感觉,如同最炽热的烙印,深深刻入了她的肌肤纹理,直抵灵魂深处。耳边,他离去前那一声低沉沙哑、仿佛混合了铁锈与血沫、却又重若千钧的“等我”,依旧在耳蜗深处盘旋回荡,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投入她看似平静心湖的巨石,激起圈圈扩散、无法止息的涟漪。那涟漪里,混杂着对他前路未卜、步步杀机的深切担忧,对短暂温存转瞬即逝、如梦幻泡影般的不舍与怅惘,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、被他毫无保留地全然信任、将如此关乎家国与个人生死的重任托付于己的、沉甸甸的、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分量。
她无比清晰地知道,他此去,将要直面的是何等惨烈的地狱图景——是尸横遍野、血流成河、人命如草芥的残酷战场,是北戎“狼枭”用兵如鬼、诡诈狠辣、防不胜防的军事谋略,是那能于无形中侵蚀意志、令亲如手足的将士自相残杀、导致军心彻底崩溃的诡异幻术,是国门将破、山河倾覆、兆亿黎民陷入水深火热的惊天危局。而她,即将孤身踏上的,又何尝不是一条遍布荆棘、九死一生的绝路?龙潭虎穴般危机四伏的北戎腹地,时空扭曲、法则异常的未知禁地,身份随时可能暴露、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起舞的致命旅程,还有那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、与诡谲苗疆圣女有着千丝万缕联系、心思歹毒的“新月夫人”……
前路皆是万丈深渊,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。生死,早已不是悬于一线,而是如同风中残烛,随时可能熄灭。
但,他们别无选择。家国天下,重于泰山。这不仅仅是萧无痕融于骨血、高于生命的信条,亦是她凤九歌,在经历前世痛彻心扉的悔悟与绝望后,于涅盘重生之际立下的、不容动摇的誓言。
“小姐。” 一个低沉平稳、仿佛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,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,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。暗一如同本身就是这夜色的一部分,无声无息地自侧后方的阴影中浮现,他依旧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态,显示出刻入骨髓的恭敬与绝对服从。他那张惯常如同冰封湖面、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,此刻刚毅的线条似乎比平日更加冷硬紧绷了几分,同样望向大门方向的眼神里,极快地掠过一丝属于最精锐战士对统帅远征、奔赴国难时本能的肃然与不易察觉的紧绷。“王爷已出发。府外窥探的几只‘老鼠’已按计划清理干净,所有痕迹也已彻底抹去,短时间内,京城各方势力安插的眼线,不会察觉王爷已离京北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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