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銮殿上的旨意，如同终审的槌音，沉沉落下，不容置疑。北伐大将军，总领北境军政——这不仅是权力，更是如山般压下的责任，与肉眼可见的、遍布荆棘的前路。
靖王府前的喧嚣持续了整整一日。铠甲碰撞声、战马嘶鸣声、将领遵令的应诺声、文官程式化的送别词……种种声音混杂，透过重重庭院，隐约传入澄瑞堂内室，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，带着一种不真切的恍惚感。
云芷没有出去。
她静静地坐在内室窗边，看着窗外那棵古树的叶子又凋零了几片，在秋风中打着旋，不甘地落下。她的面前，摊开着那本《画皮师札记》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，目光却并无焦点。
脑海中纷乱如麻。
边关的烽火，巫蛊的诡异，国师符箓的刺目，萧绝领旨时那斩钉截铁的背影……以及，更深沉的，是那枚碎裂玉佩带来的警告——“安分守己，可保平安”。
国师的目的再明显不过。他要将萧绝这柄最锋利的刀调离京城，调离她的身边。只要萧绝一走，澄瑞堂这看似坚固的堡垒，在国师那诡异莫测的手段面前，还能支撑多久？她留在这里，是作为牵制萧绝的人质？还是国师下一个亟待清除的目标？
恐惧，如同细密的冰针，悄无声息地刺入骨髓。她不是不怕。她怕死，更怕成为萧绝的拖累，怕他因她而受制于人，怕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，在阴谋与力量的双重碾压下分崩离析。
另一种声音却在心底呐喊。
契约在此，生死相随。
这不仅仅是灵魂的羁绊，更是力量的共鸣，是意志的同盟。他若前往那危机四伏的北境，面对的不止是凶残的异族铁骑，还有防不胜防的邪术暗算。她留在这看似安全，实则杀机四伏的京城，真的就是最佳选择吗？
她的笔，除了描绘真相，守护一隅，难道就不能在更广阔的战场上，发挥应有的作用？那逐渐苏醒的血脉，那愈发精纯的、带着澹金色光晕的力量，那初具雏形的“绘影”之术，难道只能用于被动的防御和探查？
“契约在此，你在何处，我便在何处。”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，便如同荒原上的野火，瞬间燎原，将她心中所有的犹豫、恐惧、权衡烧灼得一干二净。
她倏然起身，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。没有唤青黛，她自己动手，打开衣柜，取出一套早已备好、却从未想过会这么快穿上的、便于行动的胡服劲装。料子是上好的墨色锦缎，耐磨而低调，袖口与裤腿都被巧妙地收束，不影响任何动作。
她又走到书桌前，将那些她亲手绘制、蕴含着不同效用的符文小卷——安神的、辟邪的、甚至几幅试验性的、具有一定攻击扰敌效果的“惊魂图”——仔细分类，用油纸包好，塞入一个特制的、可贴身携带的皮质腰囊。然后是画笔，她常用的那几支，以及数种精心调配、糅合了特殊材料与魂力的墨锭与颜料。
她的动作迅捷、有序，没有丝毫拖泥带水，仿佛早已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。
当萧绝应付完前厅所有的送行与军务安排，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肃杀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，推开内室的门时，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。
云芷背对着他，墨色的劲装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，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，正将最后一支画笔插入腰囊。桌上，那些她视若珍宝的典籍、札记被整齐地收拢在一旁，取而代之的是打包好的行囊。
萧绝的脚步顿在门口，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错愕，以及随之涌上的、复杂难言的情绪。他预料过她的担忧，她的不舍，甚至她的劝阻，却独独没有预料到眼前这番景象。
他尚未开口。
云芷却已转过身来。
洗净铅华，不着钗环，一身利落墨衣的她，仿佛褪去了所有属于京城贵女或宫廷画师的柔婉外壳，显露出一种内里坚韧的、如同经过淬火的玉石般的光泽。她的脸上没有泪痕，没有哀戚，只有一种洗练过的平静，与那双愈发清亮、仿佛能洞穿虚妄的眼眸中，燃烧着的决然火焰。
她向前几步，走到他面前，仰头看着他风尘仆仆、写满刚毅与责任的脸庞。
没有多余的言语，没有哭诉离别。
她伸出手，坚定地握住了他因紧握马缰而带着薄茧、略显冰凉的手。掌心相贴，那灵魂契约的烙印处，传来清晰而灼热的共鸣。
然后，她开口了，声音不大，却字字清晰，如同珠玉落盘，敲碎了一室的沉寂与离别的哀伤：
“契约在此，你在何处，我便在何处。”
萧绝的瞳孔猛地收缩，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，又像是被滚烫的熔岩瞬间浇灌。他看着她，看着这个一次次超出他预料的女子，此刻以最直接、最不容置疑的方式，宣告了她的抉择。
这不是冲动，不是盲从。这是深思熟虑后，与他并肩立于风暴中心的誓言。
本小章还未完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