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收的喧嚣刚过,空气里还浮着谷物干透后的暖香,双水村便迎来了一年里难得的几日清闲。地里的庄稼秆都垛成了小山,只等冬日里慢慢铡碎了,或是喂牲口,或是当柴烧。对洛大山这样的汉子来说,这短暂的间隙,正是进百兽山碰碰运气的当口。
鸡叫过三遍,天边还缀着几颗残星,洛大山就窸窣起了身。他默默套上那身最厚实、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棉袄,扎紧裤脚,从墙上取下那张跟了他十几年的硬木猎弓,还有一壶用野鸡翎羽做的箭。弓身被摩挲得油亮,映着微弱的天光。
灶房里,陈氏早已借着豆大的油灯忙活开了。锅里蒸腾着热气,是刚烙好的、掺了麸皮的杂粮饼子,硬邦邦的,却是顶饿的好东西。
“爹,带上我。”洛灿不知何时钻了进来,眼睛在昏暗里亮得灼人。他已满九岁,村里这般大的娃,不少都跟着父兄进过山外围,认认兽踪,采采草药了。
洛大山看了儿子一眼,没吭声,只闷头把烙饼用油纸包好,塞进磨得发白的褡裢,又灌满一皮囊清水。
“山里有野猪,有狼,还有……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。”陈氏一边往丈夫褡裢里塞一小包盐和火折子,一边忧心地看着儿子,“灿儿还小,要不…等明年?”
“娘,我不怕!”洛灿挺起不算结实的胸脯,“我就跟着爹,在外围转转,绝不往深里去!我认得几种草药,张先生教过图的!采了能换钱!”他急急搬出张先生当由头。
洛大山灌水的动作顿了一下。他想起儿子蹲在祠堂窗根下认字的那股劲儿,再看看儿子眼里那份和自己年少时一般无二、对山野的向往。穷人家的娃,早点学谋生的本事,不是坏事。
“跟紧我,不许乱跑,看准脚下。”洛大山终于开口,声音低沉,算是应了。
“哎!”洛灿欢喜得几乎跳起来,忙不迭跑回屋穿他那件最厚的旧袄。妹妹小语揉着眼从里屋出来,迷迷瞪瞪问,“哥,你去哪儿?”
“跟爹进山!给你采甜果子回来!”洛灿一边系着草绳腰带,一边兴奋道。
小语的眼睛霎时亮了,睡意全无,“真的?要红红的、甜甜的那种!”
“嗯!哥记着呢!”洛灿用力点头,将张先生给的那张画着常见草药的糙纸小心揣进怀,又拿起墙角那把刃口磨得还算利的小柴刀,别在腰后。
晨光熹微,父子俩的身影融入了村口集结的几个猎户当中。除了洛大山,还有靠山村的王老栓,脸上带道疤,经验最是老道,柳树村的李二牛,膀大腰圆,背着把沉甸甸的开山刀,以及河滩村的赵石头,沉默寡言,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。都是常在一起搭伙进山的熟面孔。
“哟,大山,把灿小子也带出来见世面了?”王老栓看见洛灿,咧嘴笑了笑,露出一口被旱烟熏黄的牙。
“嗯,让他认认路,采点药草。”洛大山简短应道。
李二牛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洛灿的肩膀,差点把他拍个趔趄,“小子,腿脚麻利点!山里可比不得学堂舒坦!”
洛灿龇牙咧嘴,却努力站稳,大声回道,“李叔,我跑得快!”
赵石头只扫了洛灿一眼,没说话,低头默默检查着自己的绳套和几枚磨得尖利的骨镖。
一行人不再多话,在王老栓带领下,踩着沾满晨露的枯草,朝着北方那道在渐亮天光中显出青黛轮廓的山脉走去——百兽山。
初入山林,空气骤然清冽湿润起来,带着泥土、腐叶和松针混杂的独特气息。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,林间光影斑驳陆离。脚下是积年厚厚的落叶层,踩上去软绵绵,发出沙沙轻响。鸟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,清脆,却更显幽静。
洛灿紧跟在父亲身后,眼睛忙得看不过来。盘根错节的老树根如虬龙卧地,树皮上覆着厚厚的苔藓,像披了件绿绒衣。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菇从倒伏的朽木旁钻出,顶着颜色各异的小伞。偶有受惊的野兔或山鸡从草丛窜出,引得他心头一跳。
“别出声。”洛大山头也不回地低声提醒,“惊了山牲口。”
洛灿赶紧抿住嘴,眼睛却依旧不够用。他看见王老栓蹲在一处湿泥地旁,仔细辨认着几个浅淡蹄印,“是狍子,刚过去不久,两三只。”又见赵石头在一处荆棘岔路口,选了根不起眼的树枝,用骨镖刻下一个古怪符号。
“爹,赵叔刻的啥?”洛灿压着嗓子问。
“记号。”洛大山解释,“怕迷路。山里岔道多,看着都一个样。”
洛灿默默记下。他想起张先生教的“迷”字,原来在山里,真的会找不着北。他又掏出怀里那张草药图,对照着寻找。可惜,图纸上画的几种,他一样都没见着。
队伍行进不快,猎人们边走边看,搜寻着有价值的兽踪或下套的好地点。洛灿也学着样,努力分辨地上痕迹,可惜除了兔子粪和山鸡毛,别的也认不出。
“灿小子,看这个。”王老栓在一棵老橡树下停住,指着树干离地一尺多处几道深陷的抓痕,“知道是啥不?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