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金山天文台·子午仪室
十一月的风卷着枯叶,沿石阶一路盘旋而上,像一条灰褐的蛇,盘在悬崖与云海之间。午时未到,阳光却冷得发白,照得山顶那幢穹顶铁屋泛着幽蓝。穹顶之下,平台开阔,青石栏杆年久失裂,缝隙里钻出半尺长的衰草,在风中瑟瑟发抖。
林怀远一袭青衫,负手拾级。衣角不曾沾露,脚步轻得像猫,可每一步都踩得石阶生寒。腰间针囊随步伐微晃,乌金丝线在日色下闪出极细的冷芒——那是他唯一的利刃,也是最后的倚仗。背后没有帮手,没有杰克,没有陈兰,甚至连晨钟暮鼓都听不见,只有怀里那张“青鸟”星图,与心口一腔滚烫的血,陪他赴这场单刀宴。
石阶尽头,铁栅半敞。三名灰衣汉子分列两旁,短枪挎肩,枪机大张,寒星般的目光齐刷刷锁死来人。林怀远眼皮不抬,右手一抬,掌心里,一卷用红绸紧裹的纸筒赫然显露。灰衣人交换眼神,其中一人歪头喝道:
“搜!”
另两人立刻上前,枪管顶住林怀远太阳穴,手却麻利地摸遍他袖、襟、腰、腿。针囊被抽出,掂了掂,随手抛到栏杆外;鹿皮火雷袋亦被拽下,打开见是艾绒,嗤笑一声,远远踢开。红绸纸筒则被双手奉上,递给平台深处——
那里,摆着一张八仙桌。桌后坐着个男人:三十出头,中校呢子军装,腰间佩枪,五官与照片上那位“军阀侄子”肖瞻宗七分相似,却更阴鸷。他正低头摩挲一只怀表,表盖弹开,内嵌半片当归,断面平整,像被刀切。——肖瞻岳,肖家二少,传闻里掌管暗营、专替伯父干脏活的刽子手。
“林大夫,”肖瞻岳合上表盖,声音温雅得像在念诗,“我要的东西,带来了吗?”
林怀远抬手,红绸展开,露出一卷泛黄星图,北斗南斗以银砂绘就,在冬日下泛着幽光。“青鸟”血染过的那半张,赫然在目。他两指一弹,星图“刷”地展直,又倏地卷拢,动作快得众人眼前一花。
“人在哪?”林怀远问。
肖瞻岳轻轻拍手。
铁屋侧门吱呀推开,两名壮汉押着小满走出。十六岁的哑女被反绑双臂,口里塞着麻核,发辫散乱,外套鼓鼓囊囊,一根漆黑雷管从腰间探出,铜线沿脊背蜿蜒,没入领口;雷管尽头,是一块拳头大的黄色炸药,雷汞火帽正抵在她颈动脉上。引线更细,却足够让任何稍大的呼吸都变成催命符。
林怀远瞳孔骤缩,袖中指尖无声一紧,脸上却波澜不现。小满与他四目相对,眼眶瞬间通红,却强忍着没有掉泪,只拼命摇头——那意思他懂:别管我,别上当!
“见笑了。”肖瞻岳叹息,像在解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“小丫头性子烈,又怕她喊哑了嗓子,只好委屈她。只要林大夫守约,我保证她一根头发也少不了。”
他伸手,做了个“请”的姿势。
林怀远深吸一口气,星图递出,却在半空一顿:“先松绑。”
“松绑可以,”肖瞻岳微笑,“但雷管得留。我信不过林大夫的飞针,只好信一信自己的手指——引线连在我腕上,表盖一合,机括落下,砰!山崖百丈,血肉难寻。”他晃了晃左腕,那里果然缠着极细的铜丝,与雷管火帽相连。
林怀远眼底寒光一闪,终究松手。星图被取走,肖瞻岳展开验看,确认银砂星位无误,满意点头,抬手示意。壮汉解开小满臂上麻绳,却把她推至平台边缘,只留一脚站立之地。下方悬崖百丈,碎石滚落,良久不闻回响。
风更疾,吹得小满外套猎猎鼓起,炸药与雷管在布下晃荡,像随时会挣脱束缚的恶兽。
交换,似乎完成。
肖瞻岳把星图收入铜筒,忽然笑了,笑得斯文却残忍:“林先生,你的飞针厉害,但能快过她身上的炸药吗?”他右手一挥,四名枪手“哗”地散开,长枪抬起,黑洞口同时锁定林怀远与小满,“我改主意了——名单我要,你的命,我也要。伯父说了,太乙传人若倒,南京中医便再没人敢跳梁。”
空气瞬间凝固。
小满脸色煞白,却死死抿唇,不肯发出一声呜咽。她望向林怀远,眼底有太多话:别救我,快走!
林怀远却忽然也笑了,笑意冷得像冰花在刀刃绽开:“肖中校,你猜我既然敢来,会不会只带一卷纸?”
话音未落,他袖中十指连弹——
“嗤嗤嗤!”
细微破空声被山风掩去,几乎同时,四名枪手同时闷哼,手腕阳关、阳池、合谷连中三针,枪机尚未来得及击发,长枪已脱手飞出,撞在石栏上“哐啷”乱响。银针没肉极深,针尾剧颤,像四条被钉死的毒蛇。
肖瞻岳大惊,左腕猛地一抖,铜丝牵动火帽,就要合盖——
林怀远等的就是这一瞬!
他脚尖挑起地上一柄掉落长枪,枪托砸地,身形借力,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射向平台边缘。中指一弹,最后一根最长最细的“太乙神针”破空而出,针尖精准穿过铜丝与火帽之间的微隙,“叮”地一声,将机括卡死在半分之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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