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阵斩贼首神一魁暂解了西安府之围,但陕西的局势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的地步。混世王、曹操(罗汝才)、老回回、过天星、上天猴、独行狼、二郎神、踏天虎、大梁王、赵四……大大小小的股匪头目名号,李邦华的奏报中列了一长串,听得朱由检头皮发麻。
他深知,想要一举平定陕西,根本是痴人说梦。眼下能稳住局面,逐步恢复生产,剿抚并用,已是最好的结果。因此,他压下心中的焦虑,亲自拟旨,对李邦华、孙元化、周文郁、马祥麟等人予以嘉奖,肯定其西安城下的战功,并勉励他们“再接再厉,徐图恢复”,给予了充分的信任和耐心。
然而,放下陕西的军务奏疏,朱由检的目光转回自己眼皮底下的事务时,一股更深的无力感和焦躁瞬间涌上心头——他看到了内官监呈报的皇庄收支账目。
那白纸黑字的数据,简直让他心态崩裂!
他名下有多达四万顷的皇庄田地,遍布北直隶等地,如此庞大的资产,一年下来,刨去各项开支,净收入送入内帑的银两竟然只有四万两左右?平均一顷地的净收益还不到一两银子?
与此同时,每年理论上应由江南等地解送内库的一百万两“金花银”,实际能足额、按时收到的往往只有一半,另外五十万两不是拖欠就是根本无从催讨,形同虚设!
“四万顷地……就产出这么点玩意儿?!”朱由检简直难以理解,一股邪火直冲顶门,“这怎么可能?是地不长庄稼?还是管的都是废物?!”
他拒绝接受这个现状。巨大的失落感迅速转化为强烈的行动欲。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大的私人财源如此低效运转。
随着朱由检的一声令下,一场声势浩大的皇庄清查工作在整个北直隶地区迅速展开。从崇祯四年的三月开始,由司礼监、内官监以及户部官员组成的联合稽查队伍便奔赴各处皇庄,丈量田亩、核对账册、追查租银流向……整个过程雷厉风行,颇有一股要彻底挖出蛀虫、革除积弊的气势。
这场清查一直持续到五月中旬,方才尘埃落定。当最终的调查结果报告呈送到朱由检的御案上时,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报告用词恭谨,条理清晰,但核心结论却荒谬得令人发指:经数月严密核查,各皇庄田亩、租银数额此前确有微小疏漏,实际应缴纳内帑之银应为三万九千两。此前账目所列四万两之数,竟是将一些地方衙门的日常支用、杂项开销错误计入所致,现已更正。
换句话说,轰轰烈烈查了三个月,非但没查出任何贪腐亏空,反而“证明”了之前的管理基本“准确无误”,甚至还“贴心”地帮他“节省”了一千两银子的账目错误!
看着这份堪称绝世笑话的调查结果,朱由检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直冲头顶。他鼻子一酸一抽,眼前骤然一黑,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——竟被活活气晕了过去!
“皇爷!皇爷!”一旁的王承恩吓得魂飞魄散,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瘫软的皇帝,尖着嗓子连声疾呼:“快传太医!快传太医啊!”他手忙脚乱地掐着朱由检的人中,殿内顿时乱作一团。
好不容易,朱由检才悠悠转醒,胸口仍剧烈起伏,手指颤抖地指着地上那份奏报。王承恩赶忙捡起来,还想劝慰两句,却见皇帝目光再次触及那“三万九千两”的数字,想到自己四万顷土地竟只值这点收益,而整个官僚系统竟用如此儿戏的方式敷衍自己,急怒攻心之下,竟又是一口气没上来,再次晕厥过去!
“陛下此乃忧劳国事过甚,心神耗损,又骤逢急怒,致气血逆上,冲犯清窍。”太医诊脉完毕,捻须沉吟片刻,方才缓缓对围在一旁、面色焦急的王承恩等内侍说道,“开几副安神清心、调和气血的方子,仔细调养,静卧几日,便可无大碍了。”
听到太医说陛下身体并无根本大碍,几日便能好转,王承恩等人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,长吁了一口气。
然而,太医话锋一转,面色极为严肃地叮嘱道:“然,药石之力终归有限。最关键的是,这几日陛下务必静养,万万、万万不可再动怒,再受刺激!切记,切记!若再怒气攻心,恐于龙体危害极深!”
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被这番话提到了嗓子眼,王承恩那张脸顿时垮了下来,哭丧得像刚丢了全部家当。不让陛下动怒?在这内忧外患、处处是坑的时候?这简直比让他徒手去摘月亮还难!他仿佛已经预见到未来几日自己将如何提心吊胆、如履薄冰。
可他能说什么呢?只得苦着脸,对着太医连连躬身,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哭腔:“是,是,老奴记下了……定然万分小心,不敢让陛下再动肝火……”
送走太医后,王承恩望着龙榻上脸色依旧苍白的皇帝,又想想那堆积如山的烦心奏本和宫廷内外数不清的糟心事,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肝一阵阵发紧,未来的日子,注定是难熬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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