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医刚走不久,龙榻之上的朱由检悠悠转醒,眼神初时还有些涣散,随即被那难以遏制的怒火再次点燃。他根本不顾太医“静养忌怒”的叮嘱,醒来的第一件事,便是用略带沙哑却异常坚决的声音对守在一旁、心惊胆战的王承恩道:“快!传孙传庭!立刻来见朕!”
王承恩闻言,魂都快吓飞了,却又不敢违逆,只得一边派人火速去传,一边暗自祈祷孙大人能劝住陛下。
孙传庭匆匆赶至寝殿,只见皇帝面色苍白却目光灼灼地靠在榻上,不待他行礼,朱由检便猛地撑起身子,指着殿外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:“伯雅!你即刻点齐你麾下军屯兵士,去!给朕把……把户部上下,除了尚书以外,所有经手皇庄账目的胥吏、主事、郎中……有一个算一个,全都给朕拿了!查实之后,尽数处决!一个不留!”
这道充满血腥味的命令,如同晴天霹雳,直接把孙传庭吓出了一身冷汗。皇帝是盛怒之下要大开杀戒,而且针对的是庞大的户部官僚系统!这岂是能轻易动手的?一旦处理不当,必将引发朝野震荡,甚至官场瘫痪!
孙传庭慌忙跪倒在地,急声劝谏:“陛下!陛下息怒!龙体要紧啊!此事万万不可如此操切!”他额头沁出冷汗,大脑飞速运转,试图平息皇帝的雷霆之怒,“户部盘根错节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陛下纵然要整顿,也需有真凭实据,循序渐进。如此骤下杀手,非但难以根除积弊,恐反生大变!”
见皇帝胸膛仍在剧烈起伏,显然怒气未平,孙传庭把心一横,主动请缨:“陛下若信得过臣,臣愿亲自带队,重新彻查所有皇庄田亩账目!一亩一地、一文一钱皆重新勘核!必刨根问底,将其中蠹虫、贪墨、欺瞒之处查个水落石出,给陛下一个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的交代!”
既然孙传庭这么说了,朱由检便也应了下来,由着他去查。但给了他一个期限,一个月。如果查不出,你孙传庭带着人去把户部尚书之外的所有人全杀了。
孙传庭听得背后冷汗直流,皇帝这是铁了心要见血,竟将自己也逼到了绝路上。那“一个月”的期限,如同一把冰冷的钢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,也悬在了整个户部官员的头顶。
他深知再无转圜余地,皇帝给出的是一条没有退路的单行道。他重重叩首,声音沉毅而决绝,仿佛已将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:“臣,孙传庭,领旨!若一月之内,查不出皇庄积弊之究竟,臣……臣无需陛下催促,自当亲提三尺剑,依法从事,绝不容情!”
这番话,既接下了那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严苛任务,也将“处决”从皇帝纯粹的泄愤,拉回到了“依法从事”的框架内,勉强维持了一丝理智的底线。
朱由检盯着他看了片刻,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任何一丝犹豫或欺瞒,最终才缓缓吐出一个字:“……好。”
得了皇帝的死命令,孙传庭如同被架在火堆上炙烤,一刻也不敢耽搁。他迅速调集了自己麾下最得力、最可靠的部属及精通账目、丈量的专业人才,组成了一支精干的稽查队伍。
离宫后,他并未返回衙署,而是径直带人直扑存放档案之处,再次将那些厚厚的皇庄账册、地契凭证,以及最重要的——标识田亩方位与数量的“鱼鳞图册”全部调取出来。
过了几日,冷静下来的朱由检躺在榻上细细思量,自己也觉得先前盛怒之下做出的命令着实有些过头了。他把户部尚书之外的人全杀了倒是痛快,可转念一想,偌大一个户部衙门若真成了空堂,只剩下一个光杆尚书的老毕头,那朝廷的钱粮财税运转岂不是要立刻瘫痪?这老毕头就算有三头六臂,也绝无可能独自处理所有的公务。
想到此处,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懊悔与后怕。于是,他再次召见了正在外面拼命查账的孙传庭。
看着眼前这位几日不见却仿佛憔悴了几分的臣子,朱由检语气缓和了许多,说道:“伯雅啊,前几日朕在病中,气昏了头,所言不免过激。查,你继续给朕狠狠地查,但一月之期后,也不必真个去户部……大开杀戒了。务必查清实情,依法处置即可。”
得,这道口谕,对连日来吃不好、睡不好,日夜埋首于如山账册和鱼鳞图册之间、压力巨大的孙传庭而言,简直如同天籁之音!他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得以稍稍放松,心中积压的那块巨石也仿佛瞬间移开了一半。他连忙躬身应道:“陛下圣明!臣……臣遵旨!”
虽然调查的压力仍在,但至少不必再背负着那血腥的屠刀去面对同僚了。孙传庭领了这道更显理智的旨意,总算能稍稍喘口气,继续投入到那繁杂的清查工作中去。
时间过得飞快,转眼间便到了崇祯四年的十月初。对深居紫禁城中的朱由检而言,这段日子阴霾的天空总算透出了一丝令人振奋的亮光,甚至堪称一个能让他暂时舒展眉头、举国同庆的大喜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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