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然,以当前的造船技艺与港口吞吐,组织起百艘规模的船队跨海贸易,无异于天方夜谭。港口就那么大,航道就那么宽,你一口气排出浩荡艨艟,莫说停靠装卸成问题,便是航行于海上,调度也极为不易。
说到底,这出海行商并非跨海征伐,不求“舳舻千里,旌旗蔽空”之势。眼下能组成十至二十艘船的队伍,已是难得——既可相互照应、抵御风涛海盗,又不至庞大难制、堵塞要港。
朱由检对此心知肚明。他之所以定下“不论船数、一牒五十两”的章程,与其说是疏忽,不如说是一种务实的激励:你要真有本事组织起五十艘船,朕也认;若只能凑出三五艘,也一样出得海。他要的是商船能动起来、白银能流回来,而非空悬一个高不可攀的门槛,再度将人心拦在国门之内。
“饭总要一口一口吃,”他曾对杨嗣昌如是说,“海,也得一里一里闯。眼下能走出去,就是好事。”
对朱由检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,对另一些人,便是彻头彻尾的噩耗。
首当其冲的,便是那位纵横东南海域的郑芝龙。
此人亦盗亦商,既是杀人不眨眼的海寇,也是手眼通天的走私巨头,更掌控着不容小觑的民间海贸网络。往日里,凭借对航路的垄断与武力威慑,他便是这片海上无冕之王。
可如今,朱由检一纸诏书,竟将走私变海贸全数“合法化”。朝廷亲自下场,签发官文,组织船队,甚至联络西夷战舰护航。这一下,彻底砸了郑芝龙的饭碗。
他为何不能摇身一变,也做个“合法”商人?只因他早已是朝廷挂号多年的“钦犯”,案底如山。过去天高皇帝远,尚可逍遥法外。但如今,大明已与西班牙、英格兰、丹麦、法兰西诸国白纸黑字签了协议,共约缉捕海盗、交换逃人。
换言之,他郑芝龙不仅在大明是通缉要犯,更一跃成了诸国联合文书上共同认定的“国际通缉犯”。所有签约国的港口对他而言皆成禁区,西洋战舰见其旗帜,非但不会避让,反而会毫不犹豫地开炮追击。
郑芝龙自然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。他并非没想过转圜之法。望着昔日走私同道如今正大光明地扬帆出海,他也不是没动过心思——自家库里的货那也是好货,价钱甚至还能更低些,你们收了不就完了?
可他派人试探的口风,都被硬生生顶了回来。那些西夷商人如今与大明朝签了协议,得了实惠,怎会为了一个海上枭雄的私货,去得罪整个大明朝廷和即将滚滚而来的合法贸易?
他也曾暗中联络过往日一同走私的“老主顾”,盼着这些洗白了的商人能看在往日情分上,替他夹带销货。可今时不同往日,对方如今是手持官牒、体体面面的“皇商”,见他派人前来,避之唯恐不及,语气更是撇得干干净净:“郑爷,您如今这身份……咱们可不敢沾边。您还是另寻门路吧。”
至此,郑芝龙算是被彻底逼入了死角。无奈之下,他只能铤而走险,将目光投向那条更为凶险、利薄而风险极高的旧路——日本与朝鲜航线。
然而,这条道又岂是好走的?日本那边,浪人海盗多如牛毛,厮杀争夺惨烈异常,无异于虎口夺食。而朝鲜呢?那位袁崇焕袁都督正镇守在侧,厉兵秣马,巡防严密。你郑芝龙是不是茅坑点灯找死?
堂堂海上枭雄,竟被逼得进退维谷,放眼四顾,几无立锥之地。
走投无路之下,郑芝龙竟真被逼出了一条“妙计”——既然朝廷如今与荷兰人不对付,而自己又断了财路,何不干脆调转枪头,去寻那红毛鬼的晦气?若是能斩得几艘荷兰战舰,拿着这份“投名状”去向朝廷请功,说不定就能洗脱这钦犯之名,换来个招安封赏!
此念一生,便再难遏制。郑芝龙一拍大腿,自觉此计简直天才——既解了燃眉之急,又投了朝廷所好。
于是,曾经令沿海商旅闻风丧胆的海上阎罗,转眼间便摇身一变,扯起了一面“为国御侮、为民除害”的大旗。他召集旧部,慷慨陈词,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忍辱负重、心系家国的民间义士,宣称要替大明扫清海上顽寇。
“儿郎们!如今红毛鬼猖獗,侵我海疆,断我商路!我等虽身负冤屈,然终究是大明子民,岂能坐视不理?今日便叫那些荷兰番夷知晓,这汪洋之上,还轮不到他们逞威!”
一番话语,说得他自己都快信了。旋即,郑芝龙的舰队调整帆索,不再逡巡于走私旧路,而是杀气腾腾,直扑荷兰东印度公司船只频繁活动的海域而去。
同时,眼见皇太极如此嚣张跋扈,朱由检岂是那忍气吞声之主?他当即修书一封,快马送至朝鲜,直问那位李姓国王:有无兴趣一同发财,共抗“清”虏?
朝鲜国王接到天朝上国的亲笔信,岂有不同意之理?这分明是老大哥带着发财的门路来了,若不给面子,那才叫不识抬举!他几乎未有迟疑,当即遣使星夜兼程赶赴京师,在那份五国合约之上,郑重添上了朝鲜的国名与印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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