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九年六月,平台的饯行场面透着股匆忙和心照不宣的尴尬。
朱由检内心苦楚,觉得自个儿这事办得不地道——把一帮平时种地多过操练的军屯兵塞给人家,就让去解开封之围,怎么想都像是让人去送死。他越想越亏心,简直没脸面对眼前这三位。
于是流程能省则省,他干巴巴地念了提拔的旨意:
“周遇吉,升总兵。”
“曹变蛟,升总兵。”
“孙芸,升都督佥事。”
念完觉得实在过意不去,好像这点官帽子不足以买人命似的,他又急忙忙地、几乎是补偿性地追加了三个听起来唬人的将军号:“呃,再赐周遇吉‘破虏将军’,曹变蛟‘平贼将军’,孙芸‘安国将军’号。”
他甚至没好意思多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,只是匆匆把御酒塞过去,眼神都有些躲闪:“河南……就辛苦三位了。”
然而,这所有的一切——陛下罕见的急促、超乎常规的破格提拔、甚至是那看似敷衍的态度——在曹变蛟、周遇吉和孙芸三人眼中,却完全被解读成了另一种意味!。
三人心中震撼万分,受宠若惊:陛下这是何等信任!何等倚重!不仅将总兵、都督佥事这样的实权要职相授,更是将“破虏”、“平贼”、“安国”这等蕴含莫大期望与荣光的名号赐下!陛下言语简短,这正说明了一切尽在不言中,是将千斤重担和无限的信任都压在了他们肩上,而非不重视!
“陛下!!”三人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,接过御酒,一饮而尽,一切感激与决心都融在了这杯酒里:“臣等……万死不辞!”
他们带着被“皇恩浩荡”彻底点燃的斗志和使命感,以及那支被陛下暗自愧疚、却被他们误认为是“陛下苦心积攒的王牌”的军屯兵,意气风发地踏上了征程。
平台上的微风似乎都带着一丝沉重。朱由检望着曹变蛟、周遇吉、孙芸三人那感激涕零、仿佛背负着无上荣光与信任毅然离去的背影,胸口那股说不清、道不明的愧疚感愈发浓烈,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他张了张嘴,最终什么也没能再说出口,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。除了默默祈祷那渺茫的奇迹,他发现自己此刻竟无能为力。
这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对即将到来的巨大牺牲的负罪感,驱使着朱由检做出了一个他穿越以来从未有过的举动——他屏退了左右,独自一人,步履沉重地走向了供奉着大明列祖列宗神位的太庙。
空旷肃穆的殿堂内,香烟缭绕,一排排朱红色的牌位寂静无声,仿佛无数双眼睛正从历史的深处凝视着他这个不孝子孙。
朱由检走到香案前,郑重地点燃三炷香,撩起衣袍,竟是真的双膝跪倒在冰冷的蒲团之上。他抬起头,望着太祖朱元璋、成祖朱棣以及后面一连串的帝皇牌位,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茫然的诚恳与无助。
他并不是一个笃信鬼神之人,但此刻,他太需要找一个地方倾诉,太需要一丝虚无缥缈的慰藉和支撑了。
“列祖列宗在上……”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异常清晰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不孝子孙朱由检……今日在此,并非求江山永固,亦非求皇权独揽。”
他顿了顿,仿佛在组织语言,又像是在压下翻涌的情绪:“孙传庭被困四川,生死未卜;卢象升挺进陕西,吉凶难料;李岩夫妇死守开封,恐……恐已至最后关头;李邦华,周文郁,秦良玉等人渺无音讯;而今,我又将曹变蛟、周遇吉、孙芸三人并数万将士,送入了险地……他们皆是我大明忠良,皆因我之无能,陷于死局。”
他的头缓缓低下,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青砖上,声音变得沉闷而沙哑:“朕……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。若祖宗在天有灵……若不嫌我这子孙愚钝无能……求你们,保佑他们……保佑那些为国征战的将士们……至少……让他们能少些痛苦,多一线生机吧……”
空旷的大殿里,只有他的低语在回荡,以及那三炷清香静静燃烧升起的细烟。这一刻,他不是那个试图力挽狂澜的皇帝,更像是一个被沉重命运压垮、在长辈灵前无助忏悔的孩子。
篝火噼啪作响,曹变蛟、周遇吉、孙芸三人围坐一处,稍作休息。远处传来巡夜士兵规律的口令声和脚步声。
曹变蛟灌了一口水,抹了把嘴,仍是难掩兴奋:“二位,说真的,陛下此番真是……恩重如山!总兵衔!将军号!还有这许多新式火器、百万饷银!我老曹这辈子都没打过这般富裕的仗!”
周遇吉较为沉稳,擦拭着新配发的燧发枪,点头道:“确是皇恩浩荡。陛下这是将扭转中原战局的希望,全数压在我等肩上了。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,“陛下似乎……对我等麾下这些军士,颇有些…信心不足?”
孙芸心思细腻,轻声道:“我亦有此感。陛下言语间似有愧疚,仿佛给了我辈一项不可能完成之任。然观我营中将士,虽非百战老卒,但号令严明,操练有素,甲械俱全,更兼粮饷充足,士气高昂…实乃一等一的强军!陛下…或是不知京营之外,天下兵马已疲敝至何等地步,故有此虑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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