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由检与整个江南士林的关系,早已势同水火,难以调和。
而今,他的好大儿朱慈烺,可谓完美地继承了这份“家族传统”。不过短短时日,这位监国太子也与盘踞江南的士大夫集团,陷入了近乎决裂的对立境地。
无他,只因朱慈烺做了一件在士林看来绝不可饶恕的事——他力排众议,以储君之尊,硬生生保下了陈子龙。
当陈子龙冒天下之大不韪,以尚书之身迎娶柳如是的消息如同野火般传开时,整个南京的士林彻底炸开了锅。
弹劾的奏本涌向了太子的案头,言辞激烈,皆言陈子龙“伤风败俗,玷辱朝纲”,请求将其革职拿问,以正视听。
然而,面对这汹涌的舆情,朱慈烺的反应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。
他没有丝毫犹豫,更未曾试图和稀泥。
在暖阁之内,面对史可法等尚有疑虑的近臣,朱慈烺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:“陈子龙之才,于工部、于新政,皆有实绩,此乃国士之器。岂可因私德有亏,便轻易废弃?况且,其所亏者,无非是触怒了那些自以为能操持舆论、定人生死的所谓‘清议’!此事,孤意已决。”
这道庇护的旨意,激起了更为剧烈的反应。
整个士林哗然!
他们无法理解,也无法接受。太子殿下,未来的君主,非但不惩戒此等“无行”之臣,反而公然为其张目?
这无异于向天下宣告,储君站在了礼法纲常的对立面,站在了他们整个士绅集团的对立面!
“昏聩!何其昏聩!”
“太子竟受那北来蛮风荼毒至此!”
“袒护佞臣,纵容淫行,国将不国!”
一时间,各种尖锐的指责和悲观的论调弥漫在江南的茶肆、书院与私邸之中。
朱慈烺原本通过此前处理政务积累的一些贤名,在此事上几乎损耗殆尽。
在许多士人眼中,他已不再是那个可被引导、可被期待的仁厚储君,而是成了其父朱由检那般“刻薄寡恩”、“不近人情”的延续,甚至更为激进——因为他连最后一块“道德”的遮羞布都似乎不屑一顾了。
这道庇护的旨意,如同一道清晰的界河,将太子朱慈烺与他父亲所代表的皇权意志,与江南根深蒂固的传统势力,彻底划分开来。
他用自己的权威,为陈子龙构筑了一道防火墙,同时也将自己放在了整个旧士林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上。
从此,江南士林对北京龙椅上的皇帝是“畏”与“恨”,对南京监国的太子,则多了几分“怨”与“绝”。
朱慈烺清晰地意识到,想依靠妥协与怀柔来赢得这些人的支持已无可能,他所能依仗的,唯有父皇赋予的权柄、北来的军事力量,以及像陈子龙这般,愿意与旧世界决裂的“孤臣”。
这条路,注定比想象中更为孤独,也更为艰难。但他既已做出选择,便再无回头之路。
当陈子龙从前来宣旨、并委婉告知朝堂风波的内侍口中,得知太子朱慈烺为他承受了何等巨大的压力,甚至不惜与整个江南士林近乎决裂时,他正与柳如是在新居的书房内赏玩一幅古画。
内侍退去后,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。
柳如是敏锐地察觉到丈夫身体的瞬间僵硬,以及他眼中翻涌的、远比面对张氏和士林攻讦时更复杂的情绪。她没有出声,只是静静地为他斟满了一杯热茶。
陈子龙的目光落在窗外,却仿佛没有焦点。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。
忽然,他发出一声极轻的、仿佛来自肺腑深处的叹息,那叹息中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,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、无法推卸的重量。
“殿下……何至于此……” 他喃喃自语,声音沙哑。
他预料到太子会有所回护,却未曾想到,回护竟是如此的不留余地,如此的旗帜鲜明!
这不再是简单的官场庇护,而是一种政治上的捆绑与托付。太子用自己的声誉和与士林的关系作为赌注,将他陈子龙这块“烫手山芋”,牢牢地拴在了东宫的战车之上。
下一刻,一种混合着感激、愧疚、悲愤与决绝的情绪,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。
太子在他身败名裂、千夫所指之际,给了他最关键的立足之地,保住了他的官职,更保住了他践行抱负的可能,也保住了他与柳如是这来之不易的安宁。
而且,自己这份“任性”的代价,大部分由那位年轻的储君代为承受了。他陈子龙可以不在乎清议,但储君与士林关系恶化,于国而言,绝非幸事。
同时,针对那些口诛笔伐的“同道”。
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看透他们的虚伪——他们不在乎柳如是是怎样一个人,只在乎她的出身;
他们不在乎他与张氏的真实情状,只在乎他是否遵守了他们制定的游戏规则。
太子力保他,恰恰证明了,在陛下与储君眼中,实干与忠诚,远比那些空泛的道德口号更重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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