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京,通济门外。
一支风尘仆仆、略显狼狈的队伍,停在了巍峨的城墙下。为首的,正是那位立志要根治黄河水患的“治水狂人”张国维。
而他身后,是面容憔悴、眼神中带着几分茫然与无奈的李定国、刘文秀、张煌言,以及那五百名原本精锐、此刻却因长途跋涉而士气低落的近卫营官兵。
这幅景象,若让不知情的人看了,只怕会以为是哪里逃难来的流民队伍,绝难想象这竟是一位手持尚方宝剑的朝廷钦差。
那张国维不是壮志凌云地西去陕西,要正本清源,治理黄土高原的水土流失吗?怎会如此落魄地出现在这江南金陵?
答案很简单——他被人“请”出来了。
陕西三边总督李邦华,这位以务实和刚直着称的封疆大吏,看着这位两手空空、只揣着一腔治水热情就跑来自己地盘的钦差,实在是哭笑不得。
他设宴为张国维接风,席间却是直言不讳,“其四兄,非是邦华不愿助你,实是陕西力有未逮啊!境内虽太平了数年,然民生凋敝,元气未复。
藩库空空,仓廪涩涩,既要养兵戍边,又要抚恤百姓,哪还有余钱余粮,供你开展这……这在高原上种树固土的宏大工程?”
李邦华叹了口气,语气缓和了些,“你的抱负,我心钦佩。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这治水之事,关乎钱粮实利,非空谈可成。依我之见,其四兄还是……另寻他处吧。”
这番话,将张国维满腔的热情浇了个透心凉。他张了张嘴,还想再争取,可看着李邦华那毫无转圜余地的眼神,以及脑海中闪过陕西官府那确实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,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。
于是,心有不甘却又无处施展的张国维,只得调转车头,一路南下。
为何不直接回北京,再向皇上开口?
饶是张国维“化缘”功力深厚,此刻也着实拉不下这个脸了。
陛下前前后后,已然批给他将近二百万两雪花银!
他张国维就算脸皮再厚,也不好意思在同一个年份里,第三次把手伸向那位虽然大方但家底也并非无穷无尽的皇帝了。
“唉……今年,今年是断不能再向陛下开口了……” 马车里,张国维揉着眉心,自言自语地叹道。
那么,他带着这支“丐帮”队伍来到这江南繁华之地、留都南京,意欲何为?
答案,或许就藏在南京城的富庶与特殊地位之中。
这里,是帝国的副中心,聚集着致仕的显宦、富可敌商的盐商、丝商,以及众多家底丰厚的江南士绅。这里,有相对独立的财政体系,有庞大的消费市场,更有……一位监国的太子殿下。
张国维的算盘,在心里打得噼啪响:陛下那里暂时指望不上,陕西的穷亲戚李邦华把他轰了出来,那便只能在这天下财赋汇聚之地的江南,再想想办法了。
他望着南京城高耸的城门,眼中重新燃起一丝混合着希望与“算计”的光芒。
他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官袍,对身后的三位年轻将领说道:“走吧,随本官进城。这江南水土,亦是关乎国计民生,值得……好好勘验一番。”
李定国、刘文秀、张煌言三人互相看了一眼,脸上是如出一辙的“又来了”的无奈表情。
他们知道,这位钦差大人的“化缘”之旅,恐怕又要在这座新的城市里,掀起一番风雨了。只是不知,这一次,南京城的官绅和那位监国太子,准备好迎接这位“预算黑洞”般的治水尚书了吗?
南京,东宫近卫营驻地。
校场一侧临时摆开的几张长桌上,此刻正上演着一场风卷残云般的进食景象。
周遇吉按着腰刀,浓眉紧锁,目光在眼前这群“饿殍”般的人身上来回扫视,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。
李定国、刘文秀、张煌言这三位年轻将领,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军官的威仪?一个个埋首在粗瓷海碗里,筷子舞动如风,扒饭的声音呼噜作响,仿佛已经饿了三天三夜。
他们麾下那几百名近卫营官兵,更是如同抢食的狼群,围蹲在地上,对着刚抬上来的几大桶糙米饭和炖菜发起猛烈进攻,咀嚼声、吞咽声不绝于耳。
而最让周遇吉眼皮直跳的,是那位被众人围在中间,官袍沾满尘土、发髻都有些散乱的中年文官——钦差大臣张国维。
这位张大人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一个马扎上,手里紧紧捧着一个油光发亮、炖得烂熟的大蹄髈,正不顾体面地大口撕咬、啃食着。
油渍沾满了他的胡须和官袍前襟,他也浑然不觉,那专注而满足的神情,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蹄髈,而是什么稀世珍宝。
眼前这景象,哪里像是凯旋的钦差仪仗?分明是一支刚刚从饥荒之地逃难出来的流民队伍!
周遇吉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复了一下复杂的心情,上前几步,小心翼翼地劝道:“各……各位……慢些吃,慢些……灶上还在蒸着馍,管够,管够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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