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租界,霞飞路靠近亚尔培路的一段,总透着点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味道。路边的梧桐叶子还没掉光,下午的日头斜斜照下来,在地面投下斑斑点点的光影。高志杰坐在一家叫“文艺复兴”的咖啡馆靠窗的卡座里,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杯子里已经半冷的咖啡。
他心里并不像脸上表现的那么平静。那个电话,还有电话里那句“蜂刺……舞姿不错”,像一根冰冷的针,一直扎在他的神经上。对方是鬼是神,总要揪出来看看。选择这个靠近蜀丰贸易行的咖啡馆,就是他抛出的诱饵。
窗外的电车“铛铛”响着铃开过去,行人熙熙攘攘。高志杰的目光看似放空,实则像最精密的扫描仪,过滤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影。他在这里已经坐了快一个钟头,咖啡续了一次,点心动了两筷子,像个真正来消磨时光的闲人。
就在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判断失误时,一股熟悉的、馥郁的香水味飘了过来。
“高先生,真是巧啊。”
高志杰抬头,白蝶就站在桌边,笑吟吟地看着他。今天她穿了件藕荷色的短旗袍,外面罩着米白色的开司米薄毛衣,头发松松挽起,比那晚在俱乐部少了几分妖娆,多了几分清爽,但眉眼间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风情,依旧扎眼。
“白小姐。”高志杰放下小勺,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惊讶,随即是客套的笑,“确实巧,请坐。”
白蝶落落大方地在他对面坐下,点了一杯黑咖啡。侍应生走后,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就落在高志杰脸上,也不开口,就那么看着,直看得高志杰心里那点不耐烦快要压不住。
“白小姐今天一个人?”高志杰决定先发制人,但用的是最老套的开场。
“是呀,出来买点东西,走累了,进来歇歇脚。”白蝶语气轻松,仿佛真是偶遇,“没想到就碰到高先生了。高先生好兴致,一个人来这里喝咖啡。”
“屋里闷,出来透透气。”高志杰端起杯子,抿了一口冷掉的咖啡,苦涩感在舌尖蔓延。他放下杯子,身体微微前倾,声音压低了几分,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,“白小姐,这里没别人,我们就勿要兜圈子了,好伐?”
白蝶挑挑眉,没说话,等着他下文。
“侬,或者讲,侬背后那位欢喜看人‘跳舞’的朋友,”高志杰的上海话带着点刻意的不熟练,但关键词语气加重,“上一趟,差一点点就踩到我脚背上了。格么结棍(这么厉害)的舞伴,我有点吃不消。”
白蝶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,但并没有惊慌,反而拿起刚送来的黑咖啡,轻轻吹了吹气。“高先生这话讲的,我听勿大懂呀。啥个跳舞勿跳舞的?”
高志杰心里冷笑,面上却露出一点不耐烦:“白小姐,大家都是明白人。那通电话,还有‘蜂刺’……还要我讲得更明白点吗?我这个人,胆子小,经勿起吓唬。”
白蝶放下咖啡杯,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她看着高志杰,眼神里那点戏谑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权衡。“高先生,我伲(我们)对侬,呒没(没有)恶意。”她终于不再装傻,也换上了上海话,虽然比高志杰流利自然得多,“只不过,有人看了侬的‘手艺’,觉得煞煞清(非常出色),想跟侬做一笔生意。上趟么,不过是个小小的……能力测试。”
“测试?”高志杰几乎要气笑了,“拿人命来测试?”他指的是松本。
“有些人的命,值铜钿(值钱)。有些人的命,”白蝶轻轻搅动着咖啡,语气淡漠,“勿值。高先生能在那种地方,用那种方式,让伊‘自然’死脱,就是本事。我伲老板,最欣赏有本事的人。”
“老板?”高志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。
“具体是啥人,我现在勿好讲。”白蝶摇摇头,“但是高先生,侬心里清楚,侬和军统上海站那边,关系也勿是铁板一块,对伐?他们能给侬的,有限。而且,风险大得来……”
高志杰心头一震。她果然知道得不少!连他和军统上海站若即若离的状态都清楚。这女人,或者说她背后的势力,水不是一般的深。
“风险大,收益也大。”高志杰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。
“收益?”白蝶笑了,这次是带着点嘲讽的笑,“是等任务失败,被当成弃子一样甩脱的收益?还是像上趟一样,差点被周云龙和那个日本技官盯上的收益?”
高志杰沉默不语,只是看着白蝶。他知道,对方在展示肌肉,也在攻心。
“跟我伲合作,勿一样。”白蝶身体也微微前倾,压低了声音,语气带着一种蛊惑,“我伲更直接,也更……大方。侬需要啥,比如讲,侬那些‘小物事’(指机械昆虫)要用的,特别经用的‘电石’(电池的旧称),我伲就能提供。”
“电石”两个字,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高志杰心中的某个锁扣。他一直苦恼于机械昆虫的能源问题,现有的电池续航太短,严重限制了行动。“蜂刺”刺杀松本后,能量几乎耗尽,他还没来得及补充和升级。对方连这个都知道?还是仅仅是一种猜测和试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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