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志杰回到自己那间不大的公寓,反手锁上门,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长长吁出一口气。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,弄堂里传来各家各户烧晚饭的声响和隐约的收音机咿呀声,一片市井烟火气,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。
林楚君那句“风大,当心身边的窗”,像个楔子,钉进了他的脑子里。
他没急着开灯,就在逐渐浓郁的暮色里,像一头回到了巢穴的野兽,用眼睛,用耳朵,甚至用直觉,细细感知着这个狭小空间里的一切。
桌子上的那本《无线电技术原理》,他走的时候,书角是对齐桌沿的,现在偏了大概一毫米。床头柜上那个喝水的搪瓷缸,把手原本朝外,现在微微朝里。地板很干净,但他放在门后角落里、用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一根细短发丝,不见了。
有人进来过。而且是个高手,手脚极轻,几乎没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。不是那种翻箱倒柜的搜查,而是……一种更耐心的,更像是在“感受”他生活轨迹的窥探。
是周云龙?还是影佐的人?
高志杰走到窗边,手指挑起厚重的窗帘一角,往下望去。弄堂口,昏黄的路灯下,停着一辆黑色的乌龟车,车里似乎有人,一点猩红的火光明灭,是在抽烟。
他松开窗帘,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。他走到桌边,摸索着拿起那个冰冷的搪瓷缸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妈的,这才消停几天?松本的事情刚过去,同文书院的风波表面上也平息了,李士群吃了瘪,缩了回去。他以为自己能喘口气,结果,更大的网已经悄无声息地撒下来了。
他现在就像站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房子里,四面八方都是眼睛,而他还得装作若无其事,继续演他的戏。
不行,不能这么被动。等着别人来查,来试探,迟早要出事。得做点什么,得让他们觉得,动他高志杰,代价太大,不划算。
他需要展现出更大的“价值”,一个让他们舍不得,甚至不敢轻易动他的价值。
脑子里,76号内部流传的那个“超级监听站”的计划浮现出来。几个科室的头头为了这个项目的负责权,明争暗斗得厉害,周云龙和李士群更是势同水火。这潭水,够浑。
高志杰眼神沉静下来。他拉开椅子坐下,拧开台灯,拿出纸笔。橘黄色的灯光照亮了他半边脸,也照在空白的稿纸上。
他得写点东西,一份能惊动上面,能让周云龙和影佐都眼前一亮,同时也把自己架在火上去烤的东西。
他提起笔,略微沉吟,开始在纸上写下一行字:《关于提升我方电讯监听效率及反制军统新型电台的初步构想》。
不能写得太深奥,毕竟他只是个“有点天赋的技术员”,但观点必须足够犀利,足够有前瞻性。他结合了这个时代已有的技术,又巧妙地夹带了一些来自未来的、降维打击式的概念雏形。
比如,他提出不仅仅是监听已知频段,应该建立信号特征库,对上海上空所有非常规无线电信号进行全频段扫描、记录和初步智能分析,筛选出“异常”信号重点监控。他甚至模糊地提到了“跳频”技术的可能性以及如何捕捉其规律的理论基础。
写到关键处,他停笔,从抽屉深处拿出那个伪装成怀表链坠的控制器,轻轻摩挲着。能源,始终是最大的瓶颈。郑先生给的那点铂金,只够勉强升级了一只“潜行者”,支撑了一次高强度的窃取任务。想要驱动更强大、续航更久的机械昆虫,或者实现他纸上描述的某些监控构想,需要的能源支撑是海量的。
他叹了口气,把控制器收好。饭要一口一口吃,路要一步一步走。
第二天一早,高志杰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,走进了76号大院。
“高技佐,早啊。” 电讯科的同僚跟他打招呼。
“早。”高志杰挤出点笑容,显得有些疲惫。
“哟,志杰,脸色不大灵光嘛,昨夜白相去了?”一个平日里油嘴滑舌的同事凑过来,用上海话调侃道。
“白相啥呀,”高志杰摆摆手,压低声音,带着点抱怨又有点炫耀的口气,“帮周队长赶份材料,弄到老晚,伤脑筋。”
他故意把“周队长”和“材料”咬得重了些,果然看到那同事脸上闪过一丝羡慕和好奇。
他拿着那份墨迹未干、还带着刻意揉搓出的褶皱的《初步构想》,敲响了周云龙办公室的门。
“进来。”
周云龙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,抬头见是他,脸上没什么表情:“什么事?”
“队长,”高志杰把报告双手递过去,身体微微前倾,一副恭敬又带着点邀功的姿态,“您上次提点我,要多想想怎么为处里分忧。我回去琢磨了好几个晚上,结合我们目前遇到的一些技术瓶颈,写了点不成熟的想法,请您过目。”
周云龙接过报告,漫不经心地翻看着。起初眼神还是淡淡的,但随着目光下移,他翻阅的速度慢了下来,眼神里逐渐透出惊异和审视。他抬起头,看着高志杰:“这都是你自己想的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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