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鹿书院的深秋,金桂余香尚未散尽,寒意却已悄然浸透青石板铺就的庭院。季度大比的结果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虽未掀起滔天巨浪,那漾开的涟漪却持久地扰动了许多人的心绪。萧景珩位列中游的成绩,于他自身而言是根基尚浅、仍需苦读的警醒,于那些始终冷眼旁观、期盼着他一败涂地的人而言,却无疑是一记闷棍。
李卓独自一人立于“慎思斋”外的回廊暗处,指尖冰凉地抠着漆色斑驳的木柱,目光阴沉地望向斋舍内正在与孙志远平和交谈的萧景珩。那张此前因“凝神玉”风波而略显苍白消瘦的脸,如今竟似乎丰润了些许,眉宇间虽依旧谦逊,却由内而外地透出一种日渐沉稳的气度。凭什么?一个数月前还被视为纨绔废物、靠投机取巧混入书院的人,竟能在经义大比中稳居中游?甚至得了秦老夫子“思路新颖,阐发有度”的评语!那日课堂之上,他应对刁难时的从容,献策朝廷时的自信,与林婉儿交谈时的坦然……一帧帧画面在李卓脑中翻滚,酿成酸涩恶毒的汁液,腐蚀着他的理智。
他原本指望借此大比,让萧景珩在正统学问面前原形毕露,彻底沦为笑柄。然而结果却事与愿违。萧景珩非但没有出丑,反而进一步洗刷了“徒有诗才、根基不稳”的污名,甚至隐隐赢得了部分同窗的认可。自己虽成绩优异,但与之相比,竟显得那般…微不足道。这种眼睁睁看着对手一步步站稳脚跟、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,比直接的失败更令他煎熬。
强烈的嫉恨与挫败感灼烧着李卓,他猛地转身,疾步离开回廊,径直出了书院,奔向城中萧府二房所在的锦兰院。他必须做点什么,绝不能坐视萧景珩就此翻身!
锦兰院内,暖阁熏香,却驱不散主人眉间的阴翳。萧柳氏正对着一幅新得的苏绣出神,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碧玉念珠。听闻儿子脚步急促地闯入,她抬起眼,见到萧景禹那几乎扭曲的面容,心中便已猜到了七八分。
“母亲!”萧景禹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,“那孽障…那萧景珩,他竟在书院大比中得了中游!连院长和几个老古板教授都对他另眼相看!再这样下去,只怕他真要在书院里扎下根了!我们先前那些手段…莫非都白费了不成?”
萧柳氏放下念珠,神色并未如儿子般激动,但眼底的寒意却更深了几分:“慌什么?不过是一次书院内部考核,中游成绩,有何值得大惊小怪?”她语气冷淡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,“只是没想到,这小子倒真有几分韧劲,小瞧他了。”
“岂止是韧劲!”萧景禹急道,“母亲您是没看见,他现在在书院里,虽不说人人追捧,可也再非昔日那般人人可欺!连那林婉儿…也常与他探讨诗文!若再任其发展,待他真得了功名,或是攀上什么关系,我们…我们日后岂能还有安生日子?父亲那边…只怕也更难交代了!”
“林婉儿?”萧柳氏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名字,眉头微蹙,“可是那个家中与京城有些关联的林家女儿?”
“正是她!”萧景禹语气更酸,“也不知那孽障使了什么手段,竟能得她青眼!”
萧柳氏沉默片刻,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。院内一时寂静,只闻窗外风吹枯竹的沙沙声。良久,她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而冰冷:“书院之内,有张谦那老东西明里暗里护着他,周扒皮又已倒台,寻常手段确实难以动摇其根本。看来…是该动用些书院之外的力量了。”
萧景禹眼睛一亮:“母亲的意思是?”
萧柳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与狠厉:“你舅舅元培,如今在京城吏部任郎中已有数年,虽非位极人臣,却也掌着官员考绩铨选之权,在京城官场中自有几分人脉与脸面。白鹿书院虽超然,却也终究是在朝廷规制之下,受州县管辖。若由你舅舅出面,向江宁府或学政衙门施压,寻个由头过问一下书院事务,乃至对某位‘才名卓着’却又‘来历存疑’的学子进行一番‘格外关注’,想必张院长也不能全然不顾及官场情面吧?”
萧景禹闻言,大喜过望:“舅舅若能出手,自是再好不过!吏部清吏司郎中,那可是实权职位!只需舅舅修书一封,江宁府那些官员谁敢不给面子?定能让那萧景珩吃不了兜着走!”但他旋即又有些迟疑,“只是…舅舅远在京城,公务繁忙,且一向…严谨,他会为了我们这般大动干戈吗?”
萧柳氏冷哼一声:“你舅舅能有今日,当年若非我萧家鼎力支持,打点上下,他岂能那般顺利补上实缺?这份人情,他总该记得。再者…”她语气微顿,露出一抹算计的精光,“你舅舅所在的柳家,虽出自河东郡望,然南迁日久,在京城根基尚浅,最重清誉与官声。若让他知晓,家中有一可能危及门风、甚至牵连官声的‘外甥’正在白鹿书院招摇,以他那等爱惜羽毛的性子,岂会坐视不理?即便不为我等,为了他柳家的清誉与他自己的前程,他也必会出手‘规劝’一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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