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景帝金口玉言,一锤定音,“以工代赈”之策遂成朝廷赈灾之方略。诏命下达,新成立的“京畿水患赈济抚循使司”即刻运转,户部拨付首批钱粮,工部遣员勘测河道,都察院选派御史监理,一派雷厉风行之势。消息传出,滞留京郊、惶惶不可终日的灾民闻知可以凭劳作换取饱暖,群情稍安,翘首以盼。京师舆论亦多为称颂陛下圣明、此策得宜之声,萧景珩之名,再次成为街头巷议的焦点,其“急公好义、谋国以忠”的形象,愈发深入人心。
然而,朝堂之上,从来不是铁板一块。阳光之下,必有阴影随行。就在赈济事宜紧锣密鼓推进之际,一股潜流已然在暗处汹涌汇聚。
这日例行早朝,政务奏对已近尾声。正当司礼监太监欲唱“有本早奏,无本退朝”之际,一人手持象牙笏板,稳步出班,正是礼部右侍郎孙知远。他面色沉静如水,目光却锐利如鹰隼,对着御座方向深深一揖,朗声道:
“陛下!臣有本奏!”声音洪亮,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
“讲。”元景帝目光落下,语气平淡。
孙知远直起身,并未直接提及赈灾之事,而是先论一番古今治乱之道,言及“治国之道,首在安民;安民之要,在于休养生息,不夺农时,不疲民力”。铺垫已足,他话锋陡然一转,直指核心:
“然,近日朝廷推行所谓‘以工代赈’之策,臣细思之,窃以为有不妥之处,甚至…… 恐藏隐患!” 此言一出,满殿顿时鸦雀无声!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聚焦于他身上,更有不少官员下意识地瞥向了翰林院班列中神色平静的萧景珩**!
“哦?孙爱卿有何高见?”元景帝眸光微闪,不动声色。
孙知远深吸一口气,言辞变得激烈起来:“陛下!此次水患,灾民流离,饥寒交迫,体弱力衰,此乃事实!朝廷正当广施仁政,开仓放粮,使其得以温饱,恢复元气!然‘以工代赈’之策,却要驱使这些疲惫之众,从事修堤筑路等繁重劳役!此非但不是体恤民瘼,反而是雪上加霜,可谓‘劳民’!” 他掷地有声,将“劳民”的帽子狠狠扣下!
不等众人反应,他步步紧逼:“再者,兴修水利、筑造道路,本属工部常例,自有预算、有章程。如今却要动用赈灾钱粮,以高于常例的工钱招募灾民,此非但混淆了常例与赈济的界限,更恐靡费国帑,虚耗钱粮!若工程延期或效果不彰,则赈济未成,而国库已空,岂非‘伤财’?!” “伤财”二字,他咬得极重!
最后,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萧景珩,语气带着深深的质疑:“更有甚者,臣闻此策乃由翰林院某侍讲所倡。该员年轻新进,未尝亲历地方,不谙民情疾苦,却妄议朝廷大政,其心…… 可否纯然为公? 抑或是…… 急于表现,哗众取宠,乃至不惜以万民生计为赌注,博取陛下青睐?此等‘与民争利’、动机可疑之策,臣…… 深以为忧!”
一番话,层层递进,扣帽子的手法娴熟老辣!先将策略定性为“劳民伤财”,再质疑献策者的资历与动机,将其拔高到“罔顾民生、博取名望”的道德层面进行抨击,毒辣异常!
殿内气氛瞬间凝重到了极点!许多官员面面相觑,虽觉孙知远之言过于苛刻,然其指出的问题,如灾民体力、工程效率、钱粮耗费等,确也是实际可能存在的风险,不由让人心生疑虑。吴谦之父等与孙知远交好或立场相近的官员,则纷纷出言附和,一时之间,反对之声,甚嚣尘上。
萧景珩静立班中,面色依旧平静,然袖中的手已微微握紧。他深知,这并非简单的政见之争,而是孙知远等人借题发挥,旨在打击他个人,甚至阻挠新政。若应对不当,非但前功尽弃,更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。
就在元景帝眉头微蹙,似要开口之际,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秉正毅然出列,声若洪钟:
“陛下!孙侍郎之言,臣不敢苟同!”
周御史须发皆张,满面怒容:“‘劳民’? 请问孙侍郎,任由灾民坐等救济,无所事事,滋生事端,乃至饿殍遍野,就不是‘劳民’、‘伤民’了吗? ‘以工代赈’,使其自食其力,有尊严地活命,同时为家乡重建出力,如何就成了‘劳民’?此乃变消耗为生产,化负担为动力之良策!”
“‘伤财’?”周御史冷笑一声,“常规工程预算,几时足额及时过?如今水患紧急,若按部就班,等到工部筹措齐全,灾民早已饿死大半!以赈灾之款,行救灾之事,钱粮用途清晰,御史全程监理,何来‘伤财’?难道非要等到酿成大乱,耗费军饷平叛,那才叫不‘伤财’吗?”
他最后目光炯炯,逼视孙知远:“至于质疑献策者用心?更是荒谬!萧侍讲献策之时,灾情如火,其心念念在民,奏疏之中,数据详实,思虑周详,满朝皆见!岂容以‘年轻’、‘资浅’为由,妄加揣测,寒了天下忠臣义士之心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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