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慕白把那块青石片收进衣兜的时候,手心还沾着铁管上的锈粉。他没擦,就这么攥着走回村委会,脚底踩得村道上的碎石噼啪响。苏婉清跟在后头,饭盒拎得稳,话却没多说一句。她知道,这人一旦眼神发直、脚步加快,八成是脑子里的算盘珠子又打得飞起。
第二天一早,天刚蒙蒙亮,李慕白已经坐在县城机械厂的接待室里,面前摆着三份设备报价单。他一条一条往下看,眉头越皱越紧,最后干脆把纸往桌上一拍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,吓得对面戴眼镜的业务员手一抖,茶杯盖都跳了起来。
“你们这是卖设备,还是卖金疙瘩?”李慕白指着封罐机那一栏,“这价格,比我上个月买一头牛还贵两倍!牛还能耕地,这玩意儿能下崽吗?”
业务员咳嗽两声,推了推眼镜:“同志,这可是国营厂淘汰下来的二手设备,保养得好,还能用十年。再说了,封罐机这种精密活儿,人工可替代不了。”
“替代不了?”李慕白冷笑,“那我先用手缝,一针一线给菜打补丁,等攒够钱再换机器。”
业务员脸一红,没接话。李慕白也不跟他多费口舌,收起报价单就走。接下来两天,他又跑了两家机械调剂站,结果三家报价一个比一个狠,清洗机、切菜机、传送带加起来,直接超了合作社流动资金三成多。最要命的是,封罐机还得预付全款,一分不少。
他蹲在工厂办公室的水泥地上,把贷款批文摊开,拿铅笔在纸上划拉来划去。算到最后,叹了口气,把纸一揉,扔进墙角的铁皮桶里。再捡起来,又摊平,用茶杯压住边角。
“钱不够,那就分批来。”他自言自语,“先搞清洗切菜线,封罐这步,先靠手。”
主意一定,他立马给王铁柱捎话,让村里通知大伙儿,厂子要招工,优先本村人,男女不限,手脚麻利就行。
第三天下午,厂房门口排起了长队。二十来号人,有刚退伍回来的小李子,有常年在家带娃的刘婶,还有几个初中毕业就回村的半大小子。李慕白站在门口,挨个登记名字,问几句话,心里却直打鼓——这些人里,连个认得电闸和水管区别的都没有。
“你会操作机械吗?”他问一个戴红袖章的中年妇女。
“我家那口子会开拖拉机。”妇女答得理直气壮。
“拖拉机和切菜机……差得有点远。”李慕白苦笑。
“那我学!”妇女一拍胸脯,“学不会我拿脑袋顶缸!”
李慕白赶紧摆手:“脑袋可金贵,咱厂还没到那地步。”
王铁柱被叫来当“技术示范员”。他挺胸抬头走进车间,像上战场一样。李慕白指着新到的切菜机:“你来试试,开一下,调个速,停个车。”
王铁柱点点头,伸手就按按钮。机器“嗡”地一声响,刀片飞转,可转着转着,突然“咔”一下卡住,冒了股白烟。
“哎哟!”王铁柱跳开两步,“它咬我!”
“不是咬你,是卡了。”李慕白赶紧断电,打开外壳一看,好家伙,一片菜叶子卷进传动轴里,缠得跟毛线团似的。
他蹲那儿清理,头也不抬:“谁告诉你按了红色按钮就能走人的?那是急停键!绿色才是启动!”
王铁柱挠头:“红的显眼,我以为是开工大吉。”
李慕白扶额:“你这是开工‘大急’。”
车间里顿时笑成一片。李慕白却笑不出来。他站起身,扫视一圈应聘的人,心里明白:这些人不是不行,是真没底子。图纸能看懂的没有,电路图更是天书。可他不能退,一退,这厂子还没开工就得黄。
当天晚上,他把老支书、王铁柱和几个村委骨干叫到办公室开会。桌上摊着采购清单和招工记录,还有一张手写的收支预估表。
“设备超预算三成,钱不够,只能先上两条线。”李慕白开门见山,“人也不够格,一个会操作的都没有。但我决定,先招人,后培训。谁学得快,谁工资翻倍。”
老支书抽着旱烟,半天才吐出一句:“慕白啊,咱这合作社,家底就这么多。你可别把大伙儿的血汗钱,填进一个看不见底的坑里。”
“坑是有的。”李慕白点头,“但坑底下,也有泉眼。咱们现在是往下挖,不是往下跳。”
会议室里静了几秒。王铁柱一拍桌子:“我信他!他让我扫地我都干!”
李慕白笑了:“扫地不用你,李富贵正合适。”
众人哄笑,气氛松了下来。散会时,老支书拍拍他肩膀:“别怕难,难事才显人本事。”
李慕白送他们出门,转身回车间,顺手摸了摸锅炉房墙角那块金属铭牌。青石片还在兜里,他拿出来贴上去,轻轻一按。
铭牌上的锈迹又掉了些,露出底下一行更清晰的刻字:“限压阀·勿强启”。
他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几秒,没说话,把石头收好,转身要走,忽然听见身后“咔哒”一声轻响。
回头一看,那块铭牌边缘翘了起来,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顶动。他伸手去按,铭牌纹丝不动,可指尖却感觉到一丝微弱的震动,像是地底下有什么东西,正一下一下,轻轻敲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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