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微熹,炊烟未散。
苏晏清立于速炊坊后院廊下,手中那卷陈年贡单已被她翻得边角微卷。
血喙燕三字如针扎眼,墨迹虽淡,却似浸着十六年前的血。
她指尖轻抚过押运官画押处——一个歪斜的“赵”字,像一道旧疤,横亘在岁月之上。
老贡头跪在阶前,老泪纵横,枯瘦的手攥着衣角,指节发白。
“小人一家已亡其二……再留,恐难全命。”他声音颤抖,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,“那年押燕入京,我亲眼见礼部郎中收了南疆使臣的金蟾佩,才肯盖印签收……可事后,使臣暴毙驿馆,金蟾佩也不见了踪影。我若再开口,怕是连最后一口棺材都等不到。”
苏晏清静静听着,没有打断。
她缓缓合上贡单,转身走进内室,取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和一道盖有江南道巡察使印的通关文牒。
“我不留你。”她将银两与文书递过去,声音清淡如拂晓露水,“三十两银,够你在南疆边陲置田安家。陈校尉亲兵已备好马车,三日内送你出界。”
老贡头愕然抬头,浑浊的
“可……这些事……”
“我说过,是你自己要走的。”苏晏清打断他,目光微垂,“但走之前,记一句话——若有人问起当年那碗‘贡燕汤’是谁端上去的,你就说,是苏家女煮的,不是朝廷赏的。”
老人浑身一震,仿佛被这句话烫到了心口。
苏家女。
不是御膳房,不是礼部,不是皇帝恩典——是她,一个背负冤名的罪臣之后,亲手揭开这坛封了十六年的腐酒。
他猛地伏地叩首,额头撞在青石板上,发出沉闷声响。
“老奴……记住了!”
马蹄声起于拂晓。
苏晏清站在院门口,目送那辆蒙布马车渐行渐远,隐入薄雾。
她没有挥手,也没有言语,只是轻轻拢了拢袖口,仿佛收起一段沉甸甸的因果。
一日后,她亲赴食疫司外村。
小录事蜷在茅屋角落抄账,案上三本《贡燕账》整齐叠放,纸页泛黄,字迹却工整如刻。
他十指粗糙,布满老茧,那是十年伏案抄录留下的印记。
阿豆正端着一碗热粥进来,见苏晏清来了,默默退到门外。
“你抄了三遍?”苏晏清问。
小录事点头,声音沙哑:“一字不敢错,一笔不敢乱。从前抄账,只为活命;如今抄账……是为证命。”
苏晏清走近,翻看其中一本,眉头微动。
她在第三册末页发现一行极小的批注:“永昌二年冬,血喙燕入库三十斤,出库四十二斤——多出十二斤,无去向。”
她眸光一凝。
账目造假,竟如此明目张胆。
“你若愿作证,我保你全家入京安顿,赐宅免役,子孙可入国子监旁听。”她语气平静,却字字如钉,“若不愿,我也放你走,从此再不相扰。”
小录事忽然跪下,额头抵地,肩膀剧烈颤抖。
“我抄了十年账,头一回觉得……这字,有分量。”他哽咽道,“从前写的是死数,如今写的是天理。我愿随您北上,哪怕死在路上,也要让人知道——这天下,还有人敢说真话。”
苏晏清扶他起身,只道:“明日阿豆会送来新衣与路引。”
当晚,速炊坊密室烛火通明。
三只紫檀木匣静静摆于案上,形制古朴,锁口封蜡印着苏氏火烙印记。
第一匣:内藏周怀瑾亲笔口供残片、老贡头画押书、贡单原件,附一纸残汤样本——经阿豆验出微量赤心散结晶,色如胭脂,遇水则化。
第二匣:小录事手抄三本《贡燕账》,另附江南道近三年过敏疫病记录,其中数十例患者皆曾食用宫中赐宴燕窝,症状与“神志恍惚、妄言多疑”高度吻合。
第三匣最重。
除上述证据副本外,更有一卷奏疏,题为《请彻查赤心散案疏》。
文中条分缕析,直指永昌年间御膳采买黑幕,控诉“以护主之名行惑君之实”,并恳请皇帝“还苏氏清白,清御膳旧弊,斩幕后黑手,正朝纲之基”。
她亲自封匣,朱笔落款:江南道巡察膳使 苏晏清。
夜半,黑衣探悄然而至,面覆轻纱,腰悬玄镜短刃。
“此匣交萧都督。”苏晏清将第一只食证匣递出,“走夜路,避耳目,务必亲手送达。”
黑衣探颔首,身影一闪,没入黑暗。
她又召来陈校尉:“第二匣,随下一批军粮北运。你记得,途中‘意外遗落’于兵部查验点——要恰到好处,不能太刻意,也不能太隐蔽。”
陈校尉咧嘴一笑:“属下懂。就像上次的霉米,说是老鼠咬破麻袋,谁信谁傻。”
苏晏清淡然点头:“第三匣,明日早朝,八百里加急奏报入京。”
话音落下,室内一时寂静。
窗外,月光如洗,照在她案头那本泛黄手札上。
“赤心散”三字旁的红线依旧刺目,箭头所指的空白处,仍无名字。
但她知道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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