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午日烈,骄阳如焰,灼得青石板蒸腾起层层热气。
七十二人列于老宅前坪,皆赤手空掌,衣衫朴素,却目光灼灼,如星火汇聚。
他们中有白发苍苍的老厨,有面带风霜的灶妇,也有曾因《膳典》庇佑而活下来的赎灶卫——无一不是被一口热饭救过命的人。
苏晏清立于金锅之前,那口传承百年的古鼎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绿光,锅身纹路如血脉游走,仿佛有了呼吸。
她抬手轻抚锅沿,指尖触到一丝温润跳动的脉搏,那是无数沉睡味契正在苏醒的征兆。
她环视众人,声音不高,却清晰入耳:“我今日传的,不是秘方,不是技艺,而是辨味之能、护灶之责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每一张脸,“从今往后,你我不再是师徒,不再分上下尊卑。我们只是共灶之人,共享一口人间烟火。”
她的语气平静,却像重锤敲在人心上。
“但有一诫——此力不得私用,不得伤民。若违此誓,味契自断,反噬其心。”
话音未落,火引娘已双膝跪地,额头轻触地面,声音颤抖却坚定:“我愿燃第一灶。”
她是江南引火女,自幼便能在三步之外嗅出柴火干湿、油质新陈,曾以一缕火种点燃灾民断炊十日的灶台。
此刻她掌心朝天,闭目凝神,似在迎接某种古老仪式的降临。
苏晏清深吸一口气,将金锅轻叩地面三声,口中缓缓诵出《灶边契》——
“味不私藏,灶不独燃。
你我共灶,天下同炊。”
刹那间,锅中绿光爆绽,宛如春雷破土,一道璀璨光柱冲天而起,旋即化作七十二缕细丝,如藤蔓般蜿蜒而出,精准没入每人掌心。
老传灶浑身一震,枯瘦的手猛然攥紧。
他闭目片刻,猛地睁眼,眼中竟含热泪:“百里之外……王家屯三户人家米粮霉变!若再迟两日,必致孩童腹疾!”他颤声道,“我能‘见’到,我能‘尝’到他们的灶火!”
火引娘指尖微颤,忽然抬头望向东南:“十年前,扬州西市赵记油坊……用的是滇南野山茶籽油,掺了三成桐油骗客。”她说着,自己都怔住了,“我……从未去过扬州,可这味道,就像在我嘴里烧过一样。”
全场死寂,继而轰然震动。
“这是‘共感溯味’!”有人失声惊呼,“祖辈传说中的‘灶心通’……真的存在!”
众人掌心金纹流转,彼此之间似有无形丝线相连,气息相通,味觉共鸣。
一人所知,百里皆察;一人所忧,众人共感。
这不是神通,而是被遗忘百年的民间智慧,在这一刻重新觉醒。
就在此时,梁断契突然暴起!
他曾是赎灶卫统领,因贪利背叛旧盟,暗中接受朝廷赐金,奉命毁灶立规。
此刻他怒吼一声,抽出藏于靴中的短刀,直劈金锅:“妖术惑众!唯有朝廷统灶,方可止乱!你们这是聚众谋逆!”
刀光凛冽,眼看就要斩中锅身——
却不料,七十二人掌心金纹同时亮起,一股无形之力骤然成型,如同织网般横亘于前。
老传灶闭目一嗅,冷喝:“他袖中藏毒盐!欲洒入锅中污我共灶之源!”
火引娘抬手一引,远处村舍灶膛内的余火猛然腾跃,烈焰翻滚,热浪扑面而来,逼得梁断契踉跄后退。
苏晏清始终未动,只淡淡开口:“你已被‘味契’反噬。因心不正,力不承。你以为你在维护秩序?其实你早已看不见真正的烟火。”
梁断契跪倒在地,手中短刀当啷坠地,掌心金纹寸寸断裂,渗出血丝。
他满脸不可置信,喃喃道:“不可能……我只是听命行事……我只是想活下去……”
没有人嘲笑他。七十二双眼睛静静看着他,没有愤怒,只有悲悯。
因为他们都曾为了活下去,低头过,妥协过,甚至背叛过。
但今天,他们选择挺直脊梁,重新定义“灶火”的归属。
就在这片寂静与震撼交织的时刻,院墙之外,一道玄袍身影伫立不动。
奉膳郎站在火把连成的猩红长河尽头,手中黄绢“奉相令”微微发烫,几乎要灼伤他的掌心。
他望着院内那一幕——金光流转,人群肃立,苏晏清立于中央,宛如执灯者唤醒沉眠的星火。
他的喉结动了动,眼前忽地闪过年少时那个雪夜:饥寒交迫,倒在街头,一碗素心粥递到唇边,暖意从胃里升到心头。
那碗粥没有珍馐,没有香料,却让他第一次觉得,活着值得。
而如今,他手中的令符写着“清剿乱灶”,他率领的铁甲正待破门。
他忽然想起师父当年的话:“火能暖人,也能焚人。”
现在,他站在火的这一侧,却不知自己是在守护秩序,还是在扼杀生机。
奉膳郎立于院墙之外,玄袍猎猎,手中那道黄绢“奉相令”如烙铁般灼烧掌心。
火光映照着他冷峻的轮廓,眉峰紧锁,眼神却不再锋利如刃,而是翻涌着久违的迟疑与痛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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