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霜风割面。
那队黑衣死士在村口勒马,为首之人跃下,斗篷翻卷间露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。
他单膝跪地,双手捧上一册泛黄古卷,封皮以兽骨为脊,缠着铁丝,上书三个血字——《暗镬录》。
“苏先生,”他的声音沙哑如磨石,“七年前,我们三百六十七人被烧死在灶前,只因藏了一碗不该有的酸汤面。这本录子里,记着他们用命护下的味道。今日,交到您手上。”
苏晏清站在巨锅之畔,月光落在她素白衣襟上,像一层薄雪。
她没有立刻接书,而是静静看着那人的眼睛。
那双眼里没有恨,只有沉甸甸的托付,如同当年祖父把最后一本家传食谱塞进她襁褓时的眼神。
她终于伸手接过。
书页翻开的刹那,一股陈年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,夹杂着焦木、霉斑与干涸泪痕的味道。
一页页翻过,皆是早已绝迹的民间滋味:腊八蒜酸汤、糟鸭血羹、野葱油拌豆腐……每一道都曾被膳统司定为“浊欲之味”,一经发现,连灶带人焚毁。
当她的指尖停在“腊八蒜酸汤”四字上时,忽然一颤。
这不是寻常配方。
这是祖母冬日围炉必煮的小食,蒜瓣浸在米醋里泛着翡翠光泽,汤底用鸡架慢煨三时辰,最后撒一把炸过的虾皮。
她记得祖母总说:“清丫头,这汤不贵,可暖的是心。”后来祖母病重,最后一口吃的便是这汤——第二天,膳统司便上门抄家,罪名是“私传禁味,蛊惑民心”。
她闭了闭眼,将书轻轻递向阿梦膳。
“读它。”
阿梦膳盘坐于地,盲眼微阖,枯瘦十指轻抚纸页。
她并非识字,而是以梦境为引,感知那些藏匿于笔画间的滋味记忆。
片刻后,她喉间发出低吟,仿佛有人在梦中啜泣。
“我看见了……铜锅裂口,老妇搅勺,窗外落雪,屋里笑声。”她喃喃道,“这味道有魂,不肯散。”
苏晏清点头,转身走向七十二口悬挂的铜钟。
她取出玉瓶中的“梦泪”,以指尖蘸取,在第一口钟内壁缓缓画下一枚符文——非篆非隶,似火苗跳跃,又似舌尖颤动。
那是她与阿梦膳、光引痴三人耗时数月参悟出的“味契”,能将一段味觉记忆封入金属之中,待钟声响起,便随音波唤醒人心深处的渴望。
“刻。”她下令。
私灶盟众人上前,手持特制刻刀,依样而行。
一夜之间,七十二口钟尽染味契,宛如沉睡的味灵已被唤醒。
翌日清晨,苏晏清立于村口高台,身后是那口重新熔铸的巨锅。
她亲自命人拆去锅盖,露出空荡敞口,直面苍天。
“从今日起,此锅不煮饭,只承声。”她声音清冷却穿透四方,“百姓若有想吃的味,便来锅前喊一声。锅会记住。”
起初无人敢信。
直到一个白发老农拄杖而来,蹲在锅前,低声呢喃:“我想吃我婆子腌的酱黄瓜……她走前还惦记着给我捎一坛……”
话音落下,锅底积年的油渍忽然微微蠕动,一丝极淡的酱香浮起,混着花椒与姜片的气息,虽转瞬即逝,却让周围几个老人红了眼眶。
第二日,孩童哭着跑来:“我想吃糖画!爹答应过年给我画一条龙,可后来他就没了舌头……”
锅壁凝出露珠,珠中竟浮现金色细丝,形如游龙,香气微甜。
消息如野火燎原。
第三日,十里八乡的人涌来,在锅前诉说着那些被禁止的名字:梅干菜扣肉、葱油拌面、桂花糯米藕……每一声呼唤落下,锅底或渗香,或生雾,或浮现模糊影像。
有人跪地痛哭:“这不是锅,这是我们的嘴回来了!”
与此同时,陈锁舌悄然潜入已被查封的膳统司地方分署。
他在倒塌的药房梁柱下掘出一只铁匣,内藏“味药”配给簿。
记录详尽,每一户领取剂量、巡吏签章俱全。
然而翻至梁熄火经手的几页,他瞳孔骤缩——多处标注“特批加量三成”,且无上级批文。
他连夜赶回,将簿册呈上。
苏晏清逐页审视,指尖冰冷。
所谓“净味药”,本应轻微压制食欲以“去贪欲”,但如此超量使用,只会彻底封闭人的味觉神经,使人沦为不会哭也不会笑的傀儡。
她冷笑:“原来不是教化,是灭人。”
当夜,她命人将簿册内容以“味契”转译,制成七十二张“梦味帖”。
私灶盟死士分赴各村,趁夜将帖贴于百姓额前。
帖遇体温即化,融入梦境。
那一晚,无数人梦见厨房亮灯,母亲剁菜声清脆,父亲哼着老调翻锅,灶台边坐着等饭的孩子。
一碗腊八粥冒着热气,香气扑鼻。
三日内,四十七名曾执法“净味令”的巡吏于梦醒时猛然咬破自己舌环,鲜血淋漓中嘶吼:“还我腊八粥!还我娘做的饭!”
混乱如潮水般蔓延。
而在押解途中,囚车颠簸于山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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