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符碎尽,余烬未冷。
苏晏清蹲身拾起一片焦边,指尖轻抚那蜷曲碳化的纹路,忽觉脉门一震——那自幼隐于她腕间、形如七道锁链的图腾竟随呼吸微微搏动,仿佛有血在皮下逆流而上。
她心头一凛,掌心微颤,那触感不似血脉跳动,倒像某种沉睡之物正缓缓睁眼。
“心灶在哀鸣!”阿承痛猛然抬手,双目虽盲,却直指天穹,声音陡然拔高,“七十二村的味契……开始逆流了!”
话音未落,远处村落接连传来闷响,如同大地深处传来低沉呜咽。
炊烟本是晨昏常景,此刻却似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——一缕接一缕,戛然而止。
灶台无火自裂,陶片崩飞,米粮倾覆于地,无人顾及。
苏晏清闭目凝神,屏息内观。
风停,鸟噤,万籁俱寂之中,她终于听见了那藏于烟火深处的“契音”:七十二声心跳,原本温顺如溪流,此刻却被某种古老律令牵引着,一寸寸拖向深渊。
那节奏缓慢而沉重,像是被铁索拖行的魂灵,正被迫回溯一场百年前的献祭。
“这声音……”她喃喃,眉心剧痛,“是‘味引’。”
味归叟踉跄上前,颤抖着从怀中取出半卷残谱。
泛黄纸页边缘已被虫蛀蚀,可上面绘就的七口古灶仍清晰可辨——每口灶心皆连一线,蜿蜒汇聚至一处地下熔炉般的图示。
末尾一行小字墨色暗沉,如血凝成:
“契成于味,命锁于心,七灶归一,龙醒于烬。”
老人喉头滚动,哽咽难言:“当年‘烹逆案’……不是谋反。先帝病危,国运将倾,钦天监断言唯有以‘七十二传味使之心火’点燃地底‘味冢祭炉’,方可续脉三百年。我们七人,世代执灶者之后,被选为祭引……可那是活人焚心啊!”
他仰面含泪,苍老的声音撕开百年迷雾:“我们誓死抗命,却被诬为逆党。满门抄斩,族谱焚毁……唯有你祖父,时任御膳总管,亲手封了玉简,将真相埋入地宫,并以自家血脉为引,镇住祭炉气眼,才让这场人祭未能完成。”
苏晏清瞳孔骤缩,浑身血液似在刹那冻结。
原来如此。
所谓“以食谋逆”,并非欲借菜肴毒杀君王,而是——阻止君王以食杀人。
她的家族,不是罪臣,是守墓人;不是叛徒,是殉道者。
而那一纸冤案的背后,竟是王朝最不愿提及的污秽根基。
夜半更深,小铺后院忽传异响,泥土翻涌,碎石飞溅。
一道黑影破土而出,披尘带灰,黑衣裂破,左掌心赫然烙着与她腕上同源的七链图腾,灼痕未愈,隐隐渗血。
是梁烬。
他不攻不语,亦不看任何人,只将手中一截焦木深深插入泥中。
那木已碳化大半,断裂处却可见年轮密布、榫卯结构残留——竟是当年“炊火阁”主梁柱。
刹那间,地面浮现出一道由灰烬勾勒的阵图,幽光流转,宛若星轨。
七点微光自远方村落遥遥呼应,恰应七杀归灶之兆。
风过处,灰线轻颤,竟似有无数亡魂低诵古咒。
梁烬立于阵心,目光如刀,直刺苏晏清。
“三日之内,七灶燃心,龙脉重开。”他声冷如铁,“你苏家封印百年,耗尽三代心血,如今气运将竭,炉门将启。这一劫,躲不了。”
他顿了顿,眼中戾气翻涌:“该还了。”
苏晏清站在原地,未退一步。
夜风吹动她素白衣袂,腕间七链图腾仍在搏动,与远处残存的灶灯明灭相合。
她望着眼前这个背负宿命、执刃而来的人,忽然问了一句,声音极轻,却如针落地:
“你父被镇地窖,可曾反抗?”苏晏清不动,只问:“你父被镇地窖,可曾反抗?”
梁烬一震,如遭雷击。
他原本前倾的身形骤然僵住,眼中翻涌的戾气似被一道无形寒流劈开,裂出一丝迟疑。
风掠过荒原,卷起灰烬盘旋如舞。
那截焦木深插于土,灰线勾勒的阵图幽光微颤,七点遥星忽明忽暗,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这一问的答案。
“他至死未出一声。”苏晏清轻叹,声音不大,却字字如钉,嵌进夜色深处。
梁烬瞳孔猛缩,喉间滚动,似有千言卡在胸膛,却终究未能出口。
他左掌心的七链图腾隐隐灼痛,那是黑镬门少主的命契烙印,亦是百年宿怨的凭证。
可此刻,这烙印竟与苏晏清腕间搏动的纹路隐隐共鸣,如同血脉相连的叹息。
“那你可知,为何他沉默?”她缓步上前一步,素白衣袂拂过残灰,却不沾尘,“不是无力,不是屈服——是守契。”
她抬手,指尖轻点自己心口,声音沉静如古井无波:“味使传契,非以血承,而以心诺。一旦立誓,生死不渝。你父亲明知若发声唤你,你必破封启炉,届时祭火重燃,七十二村传味使将心血枯竭而亡,百年前的惨剧将再度上演。所以他宁可被活埋于地窖,也要替你守住这份禁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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