锅冷了,火还没死。
祖灶的余温尚在锅底流转,像是一口将熄未熄的老炉,还固执地留着最后一丝暖意。
苏晏清倚坐在乌金铁锅旁,肩头微塌,唇色泛青,指尖冰凉如覆霜雪。
她闭着眼,呼吸浅而短促,仿佛每一次吸气都要从肺腑深处撕出些力气来。
阿承痛跪爬至她身前,盲眼紧闭,十指颤抖地搭上她的腕脉。
片刻后,她猛地抽手,脸色骤变:“心脉断节!每跳三息便滞一瞬……这是‘契反噬’!你昨夜动用‘溯契归源’时,已伤及本源!”她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颤音,“苏姐姐,那金锅虚影显出的‘寿减三月’——不是警示,是命书!”
风掠过空旷的高台,吹得残布猎猎作响。
远处村落里,人们正捧碗相庆,以为劫难已过。
可只有站在祖灶前的人知道,真正的火,才刚刚开始燃烧。
苏晏清缓缓睁开眼,眸光沉静如古井无波。
她抬手抹去嘴角残留的一缕血痕,轻轻咳嗽两声,喉间腥甜翻涌,却只一笑:“灶不灭,火就不该停。”她说着,竟挣扎起身,从怀中取出那枚“归源玉片”——昨夜曾嵌入锅底、引发七十二村灯火同燃的秘钥。
此刻玉片边缘已裂,纹路黯淡,似经烈火灼烧。
但她毫不犹豫,命人取来熔炉与铜钳,亲手将其夹起,投入滚烫铁汁之中。
“你要把它融进锅底?”味封翁拄拐冲来,白发凌乱,眼中满是惊怒,“此物乃命契枢纽,一旦熔铸,便再无法取出!你也再不能逆转‘溯契’之力自救!”
“我不需要自救。”苏晏清望着那团炽红铁水缓缓包裹玉片,声音轻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,“我要的是——让它永远活着。”
铁汁冷却,玉片彻底融入锅底凹槽,与祖灶血脉相连。
一道金纹自接缝处蔓延而出,如同新生的根系扎入大地。
七十二村隐匿于老灶中的灯火微微一颤,随即稳定下来,仿佛有了主心骨。
这时,味封翁颤巍巍捧出一坛黑陶酒瓮,坛身刻着七道断裂的链形图腾,漆黑如墨,触之生寒。
“这是……‘封心酒’。”他声音低哑,“当年我们七位传味使封印玉简前共饮之物。它能压制黑焰侵蚀,暂缓心火反噬,但代价是——饮者从此再尝不出任何味道。”
苏晏清望着那坛酒,目光久久未动。
“你已因昨夜耗损寿元而气血枯竭,味觉本就几近消散,何苦再饮?留一丝感知也好啊!”老人几乎哀求。
她却笑了,指尖抚过坛上那道最深的裂痕,正是“苏”姓印记所在的位置。
“我虽尝不到,却能听见饭香。”她轻声道,“东村李婆煮粥时总哼小调,西岭张郎炒菜必先爆葱花,南塘少年病中仍惦记娘亲熬的姜汤……这些声音,就是我的味。”
话落,她仰头启坛。
黑液倾入喉中,苦涩如灰烬灌肠。
刹那间,她全身剧震,五脏六腑似被寒冰冻结。
一股无形之力自胸腔炸开,直冲七十二村地下灶脉——原本因她虚弱而再度紊乱的“味契”波动,竟在这极寒镇压下趋于平稳。
可也就在那一瞬,她眼中最后一丝光泽,悄然熄灭。
她看不见了?不。是某种更深的东西,在悄然剥离。
这时,光引渊自西村狂奔而来,衣袍染泥,面色惨白如纸。
他扑倒在苏晏清脚边,喘息道:“陈家老宅……寒玉台裂了!那‘灶眠者’虽已被唤醒,但他梦中所种之念,早已渗入地脉——顺着灶火,流向四方!”
众人皆惊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阿承痛颤声问,“三十六处黑灶,并非梁烬点燃?”
“是他点的火,却不是他起的念。”光引渊抬头,眼中映着恐惧,“是‘梦种’自己引燃的。那东西……在借人的执念重生。而梁烬,不过是被它唤醒的刀。”
苏晏清沉默良久,终于抬眸望向远山。
原来如此。
梁烬执迷复仇,以为自己掌控黑镬遗火,实则早被百年沉睡的“味冢祭炉”所蛊。
那炉中埋葬的不只是冤魂,更是一种以人心执念为食的古老邪术——它不需要主人,只需要愤怒、仇恨、不甘,就能自行复苏。
昨夜她以民情逆天命,救回七十二村,却也无意中献上了一场浩大的情绪祭礼。
那些泪水、那些低语、那些愿为彼此多添一勺米的温柔……全都成了滋养“梦种”的养分。
真正的危机,尚未降临。
她缓缓合眼,感受体内残存的那一丝“契感”——微弱如风中残烛,却是连接七十二村灶台的最后一根线。
不能再硬撑了。
必须换一种方式活着。
必须让敌人以为……火,已经灭了。锅冷了,火还没死。
苏晏清坐在祖灶前,掌心银针深陷,血珠一滴一滴坠入碗中冷粥,如红梅落雪。
她闭目凝神,指尖微颤,却稳如磐石。
那一缕残存的“契感”自心脉游出,顺着血脉逆流而上,又被她以意念牵引,经由阿承痛十指相扣的“心灶引脉”,缓缓注入地下七十二村灶脉网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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