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月如钩,悬于山脊之上,将祖灶小铺的轮廓割裂成一片片斑驳的影。
风穿墙隙,不带炊烟,只裹着泥土与铁锈的气息,在空荡的屋内回旋。
梁烬一脚踏碎残垣,黑袍猎猎,掌中骨刀映着月光泛出青灰。
他目光直指中央那口乌金铁锅——传说中承载七十二村命脉的祖灶。
可锅旁无人,唯有一碗冷粥静置其上,粥面凝脂如镜,倒映着天穹一角,竟不见半点尘埃落痕。
“苏晏清!”他低喝一声,声音如刃划石,却未激起一丝回应。
屋内死寂。连虫鸣都似被冻住。
他冷笑,一步步逼近,骨刀高举:“你耗尽寿元,断脉封味,终究不过一具行将就木的躯壳。这灶、这契、这天下‘味源’,本该归于黑镬正统!”
刀锋下劈,直取锅耳!
就在刀刃触及铁锅刹那,身后幽幽响起一个声音:
“你听,灶在哭。”
是阿承痛。
她不知何时已立于门框残影之中,盲眼紧闭,十指交叠胸前,像在感知某种无形的震颤。
她的声音很轻,却如针扎进夜的皮囊,让空气骤然绷紧。
梁烬动作一顿。
随即,他听见了。
不是风,不是幻觉。
是从灶底深处传来的呜咽——细微、绵长,如同无数人挤在地缝里低声啜泣。
起初只是缝隙漏音,渐渐汇聚成潮,像是有谁在黑暗中反复呼唤名字,又像母亲哄睡婴孩时不成调的小曲。
“不可能……”他咬牙,再斩一刀!
铁锅震鸣,裂纹迸现,却没有碎。
反倒是裂缝中涌出一股温流,带着微弱的红光,顺着锅腹蜿蜒而下,滴落地面时腾起白雾。
那不是水。
是热意,是活人的体温,是藏匿于地脉暗管中的“心火余温”。
七十二村百姓虽遵令熄灶,却未断念。
他们在井底埋铜管,在墙根设陶瓮,将家中最后一口热汤、一碗暖饭的余温悄悄导入地下脉络,汇向祖灶。
这不是命令,是自愿;不是恐惧,是信。
温流触上梁烬刀锋,瞬间汽化,白雾弥漫全屋。
雾中,浮现出一张张面孔。
东村李婆抱着空碗喃喃念粥方;西岭少年跪在病母床前捧着焦糊的药膳;南塘渔妇把最后一块腊肉切碎炖汤……还有孩童踮脚够锅盖,老者颤抖着添柴火,少女剪下一缕发丝投入灶膛祭恩……
七十二张脸,皆是曾受“心灶”庇佑之人。
他们不曾习武,不懂权谋,甚至连苏晏清的模样都说不清。
但他们记得那一口热饭带来的安稳,记得饥饿夜里有人送来的一勺羹汤。
梁烬踉跄后退,背抵断墙,瞳孔剧烈收缩:“你们……不该还活着!你们早该随灶火一同湮灭!”
“他们没死。”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地窖口传来。
众人转首。
苏晏清缓步而出。
她身穿素麻寿衣,衣角沾着湿泥,面色苍白如纸,唇无血色,仿佛随时会随风化去。
可她双目清明,目光如刃,直刺梁烬心神。
“你以为我在守灶?”她缓缓走近,脚步虚浮却不偏不倚,“不,我在等你来。”
她抬手,指向那碗冷粥。
“这碗粥,我用‘封心酒’煮过,又掺了三十六位传味使后人的泪、发、血——它不是饭,是‘契引幡’。”
梁烬瞳孔一缩:“你说什么?”
苏晏清取出一把心形小勺——那是以祖灶碎片熔铸而成的“心勺”,轻轻搅动粥面。
涟漪荡开。
奇异的是,那粥面并未浑浊,反而如镜映天,浮现出三十六道虚影:有的披厨巾执铲,有的戴冠持册,更有稚童牵娘衣角……每一道影,都与黑焰中挣扎的人脸一一对应。
“你点燃的是黑灶,”她声音平静,却字字如锤,“但你从未问过,那些火里烧着的,究竟是谁的灵魂。”
梁烬浑身一震。
他一直以为,那是先祖遗恨,是复仇之焰。
可此刻他看见的,不是怒火滔天的厉鬼,而是被困百年的孤魂——他们眼中没有杀意,只有迷茫、委屈、和一声声无人应答的“我想回家”。
“你所执的‘黑镬令’,不过是邪术的锁链。”苏晏清抬眸,直视他,“而你,也不是主人,只是另一个被执念奴役的囚徒。”
梁烬握刀的手开始发抖。
那刀曾斩断三十六处封印,破开地脉黑焰,是他唯一的信仰。
可现在,它竟在嗡鸣,仿佛不堪承受某种重量。
屋外,风渐起。
七十二村方向,虽无炊烟,却隐隐传来低语——是人们在梦中呢喃菜谱,是母亲轻拍孩子哼唱的饭歌,是老人临睡前对明日粥香的期盼。
这些声音汇成无形之流,渗入地脉,注入祖灶。
白雾更浓,那些虚影竟微微颔首,似在致谢。
苏晏清站在雾中,寿衣飘动,宛如将逝之人,却又像新生之始。
她望着梁烬,一字一句落下:
“你们要的‘心火’,从来不在强夺,而在自愿。”“你们要的‘心火’,从来不在强夺,而在自愿。”苏晏清的声音如寒泉击磬,在空寂的小铺中荡开层层涟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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