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未歇,清粥小铺外的七十二盏灶灯如星河垂落,静燃在每户门前。
百姓们捧着粗陶碗肃立雪中,眼中映着灯火,无声却炽热。
那是民火归源的时刻——不是祭祀,而是觉醒。
屋内炉火微弱,苏晏清倚靠轮椅,脸色苍白如纸,唇角却仍挂着一抹极轻的笑意。
那笑不为胜利,而为终于看清了真相的方向。
她的心脉尚未恢复,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细针在肺腑间穿刺,可她的神志清明得近乎锋利。
嘎吱——
积雪被踩碎的声音由远及近,玄铁披风扫开风帘,萧决踏雪而入。
他肩头覆满霜华,眉梢凝冰,手中紧握一封黄绢诏书,边缘已被寒气浸得发脆。
“陛下下诏。”他的声音低沉,却字字如钉,“称你以‘心灶盟’聚众结社,惑乱民心,图谋不轨,即刻缉拿归案,押赴御前问罪。”
屋内众人皆色变。
阿承灰金纹掌心骤然泛红,光引脉盲眼紧闭,似已感知到诏书中流转的阴戾之气。
陈改契手中的史笔微微颤抖,墨汁滴落在地,洇成一朵枯莲。
唯有苏晏清,只是缓缓抬眸。
她并未接旨,也未动怒,只静静望着那封御笔亲书的诏令。
指尖轻轻抚过边角,触到一丝极淡的香气——龙涎香,本是帝王专属,常用于熏染奏章、诏书,以示威仪。
可这缕香里,竟混着一股腐气,微不可察,却让她心头一凛。
这味道……她闭了闭眼,记忆翻涌。
十五年前,祖父倒台那夜,黑镬使奉旨抄家。
那人袖口拂过祖灶铜鼎时,散出的正是这般气息——表面尊贵,内里腐朽,如同毒蛇盘于金座之上。
她再看“谋逆”二字,笔锋僵硬,起笔无势,收锋无力,全无帝王平日行文的从容气度。
这不是出自皇帝本意,而是有人执其手,如傀儡提线。
“他不再写字。”她低语,“他在被人写着。”
萧决目光一凝:“你是说——陛下已失自由?”
苏晏清没有回答,只是闭目片刻,随即低声吩咐:“取‘共感溯味’所需之物来。”
阿承灰立刻会意,捧上一只残缺银勺——那是当年从祖灶废墟中拾回的旧器,沾过苏家三代人的血与汗。
苏晏清将其置于掌心,指尖划破,血珠渗入勺纹,随即运起“契心自生”,将心火引向远方。
意识如丝,穿风渡雪,直抵宫墙深处。
她寻到了那个人——陈锁龙,老火头,三朝御厨,三十年守冷灶房,沉默如石。
他是唯一还能靠近皇帝膳食之人,也是唯一未被梁烬收买的旧人。
梦境开启。
偏殿昏暗,炭火将尽。
皇帝独坐案前,面前一碗素粥未动。
他神情恍惚,手指不停抽搐,忽然喉头一哽,猛地呕出一口黑血,溅在明黄袍角上,如墨花开绽。
紧接着,舌面竟浮出细密黑鳞,层层叠叠,如蛇蜕皮般缓缓剥落,露出底下溃烂血肉。
老厨陈锁龙欲上前查看,却被两名守药太监拦住。
“不可近前!”其中一人冷声道,“苦心翁有令:蛊动之时,神识震荡,扰之则乱命脉。”
皇帝仰头靠在椅背上,眼神涣散,口中喃喃:“母后……那碗粥……好烫……我喝不下……可他们逼我喝……”
话音未落,内侍端来一盅乳白汤药,香气浓郁,盖过了血腥。
皇帝闭着眼,顺从饮尽。
片刻后,舌上黑鳞开始脱落,溃处结痂,呼吸渐稳。
但苏晏清看得清楚——那药液倒入碗中时,曾在杯壁留下一道极淡的灰痕,几乎不可见。
而她认得那种灰。
梁烬村贡灶灰。
她猛然睁眼,冷汗顺着额角滑下,浸湿鬓发。
心跳剧烈,牵动心口旧伤,一阵剧痛袭来,她扶住轮椅扶手,指节发白。
“取御膳房近三月送药记录。”她声音沙哑却坚定,“还有《味经·毒蛊篇》残卷。”
阿承灰迅速取出一叠账册与泛黄竹简。
苏晏清强撑精神,一页页翻阅,目光如刀,逐字筛查。
终于,在“安神露”条下列明药材配伍时,她停住了。
【龙涎香三分,佐以七十二村灶灰一味,研末调和,每日子时进服一盅,可宁神定魄,镇惊安魂。】
她冷笑出声。
“宁神?定魄?这是锁心脉、控神志的蛊引!所谓‘安神’,实为‘囚神’!”
她抬眼望向虚空,仿佛穿透宫墙,直视那幕后之人。
梁烬……你根本不想烧灶。
你想烧的是天子。
用我祖辈守护的灶灰,污染帝王心脉;用我家族传承的“味契”之力,将九五之尊变成你的提线木偶。
你不是要夺权,你是要让整个王朝,变成一口为你供奉邪火的火鼎!
屋内一片死寂。
良久,苏晏清缓缓闭目,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涌气血。
再睁眼时,眸底已无悲愤,唯余决断。
“陈改契。”她唤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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