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未至,清粥小铺的窗纸仍蒙着一层灰白雾气。
苏晏清坐在祖传灶台前,手中托着那包从宫中递出的药渣,指尖微微发颤。
不是因为虚弱,而是因为——她终于等到了这一瞬。
药渣尚带余温,混杂着铁锈、腐花与一丝极淡的稻香。
那是苦心翁的悔意,是阿梦语的良知,更是七十二村百姓在寒夜中未曾熄灭的灶火残息。
她轻轻将药渣倒入一只青陶钵中,又从怀中小心取出一物:一小撮暗红如锈、泛着幽光的粉末——断匙鼎残锈。
这是苏家最后的信物。
祖父折钥当日,亲手将铜匙埋入灶底,说:“此锈不化,我苏氏一门,便永不认假为真。”二十载烟火熏染,它已与灶心土融为一体,沾过泪,也听过冤魂低语。
如今,它将成为唤醒帝王良知的引子。
苏晏清闭目凝神,将药渣与残锈细细拌匀,再以文火慢焙于祖灶之上。
火焰微弱,却稳定燃烧,仿佛回应着某种血脉深处的召唤。
她双手合十,默诵《黑镬门·契心录》残篇,气息缓缓下沉,心念如丝,牵引着天地间无形之愿。
“愿承者,非一人之志,乃万家之痛。”
她睁开眼,眸光清澈如洗。
七十二村的晨露曾被采集入方,每一滴都承载着孩童赤足踏霜的寒意、母亲守炉熬粥的期盼。
那些未曾言说的苦,那些咽下的委屈,此刻皆随她心念注入其中。
这不是蛊,也不是毒,而是一场以心火炼心火的仪式。
三粒丹成,色如焦米,其貌不扬,却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沉静。
名为“烬语丹”——焚尽虚妄,吐纳真言。
萧决推门而入时,天边刚翻出鱼肚白。
他一身玄袍染尘,眉宇间杀气未散,昨夜连斩三名潜伏刺客,血仍未冷。
见她枯坐灶前,掌中托着三粒褐丸,他脚步一顿。
“成了?”声音低哑。
苏晏清抬眼看他,唇角微动,露出一丝近乎虚脱的笑。
“成了。它不会伤人,只会让人看见自己不愿看的东西。”
她将丹药递去,目光坚定:“送入宫中,交阿梦语。只说一句——这是‘陛下该尝的味道’。”
萧决不问缘由。他接过丹药,小心翼翼封入贴身铜匣,转身欲走。
“萧决。”她忽然唤住他。
他回首,见她倚着灶台,脸色苍白如纸,眼中却燃着不肯熄灭的火。
“若皇帝醒不过来……那就让这天下,烧到他不得不醒为止。”
他沉默片刻,终是点头,身影没入巷口薄雾之中。
当夜,乾元殿内烛影摇红。
阿梦语端茶入殿,手心沁汗。
她将一枚“烬语丹”无声碾碎,混入皇帝惯饮的雪顶松针茶中。
茶汤微浊,无人察觉异样。
帝饮毕,依例就寝。然而不过半个时辰,龙榻之上骤然传来闷哼。
梦境骤开——
他端坐金殿龙椅,四海朝贺,万民叩首。
可口中不知为何,竟不断吞咽着滚滚黑烟。
那烟冰冷刺骨,入喉即化为灼痛,直烧心脉。
他想停,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嘴,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驱使,贪婪地吞噬着什么。
忽然,黑烟尽头裂开一道火线。
七十二村逐一浮现:炊烟断绝,灶台崩塌,老妇抱着空锅跪地痛哭,孩童蜷缩在冷灶旁瑟瑟发抖。
每一家熄灭的炉火,都化作一缕黑气,顺着看不见的丝线,流向皇宫深处,涌入他的口中!
“不……这不是真的!”他在梦中嘶吼。
就在此刻,母后现身火中,白衣如雪,面容悲悯而愤怒。
她指着他说:“你吃的是药?你吃的是他们的命!”
那一声“命”字如雷贯耳,震得他魂魄欲裂。
“你忘了紫宸宫西角的小膳房了吗?你忘了她说‘莫要凉着胃’的那个女孩了吗?你吃得越多,他们死得越快!你是君,不是兽!”
他猛然惊醒,喉头一阵翻涌,张口呕出一口黑血。
舌上鳞片大片剥落,簌簌掉落枕畔,像枯叶坠地。
手中紧攥的,正是那枚从茶盏底部捞出的药渣。
“这不是安神……”他喘息着,眼神由混乱转为清明,继而化作滔天怒火,“是食心。”
他猛地掀帐下床,厉喝:“宣阿梦语!”
片刻后,宫女战栗而入。
“谁给你的胆子换茶?”帝王双目赤红。
阿梦语伏地叩首,声音颤抖却清晰:“奴婢不敢擅改。那丹药……是一位女子所制,她说,唯有梦中相见,陛下才能听见百姓的声音。”
“何人?”
“清粥小铺主人。”
“她为何要这么做?”
“因为她知道,您吃的每一口‘药’,都是用七十二村的心火煮的。”阿梦语抬起头,从袖中取出两物:一页写满农谚的《烬解录》,以及一个用粗纸包裹的饭团——早已冷硬,却是最寻常的糙米白饭。
“这是……她让您尝的另一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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