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晏清端坐祖灶前,指尖轻抚着那片仅存的“归源玉片”残屑,温润的触感仿佛还带着祖父掌心的余温。
她闭目凝神,心脉随地宫深处某道古老命契微微震颤,如同月下潮汐,无声而汹涌。
她深吸一口气,舌尖微抵上颚,默念《黑镬门·契心录》开篇真言:“心为钥,念为引,魂入梦,不惊不扰。”这是苏家秘传的“契心自生”之术——非蛊非咒,而是以自身心火为桥,借血脉共鸣潜入与己有缘者梦境。
唯有至诚至痛者方可通达,也唯有极静极定者方能驾驭。
气息缓缓下沉,她的意识如一缕青烟,顺着那根埋藏在岁月里的丝线,悄然滑入皇宫最深处。
眼前景象渐次浮现:一座偏殿,四壁无灯,只有一盏将熄未熄的铜灯,在墙上映出摇曳孤影。
皇帝独坐案前,龙袍未褪,却形销骨立,眼窝深陷如枯井。
他手中紧攥一只白瓷碗,碗底残留几道干涸痕迹,像被舔舐过的血痕。
忽然,他抬起头。
那一瞬,苏晏清心头剧震——他的目光竟直直望来,穿透梦境壁垒,仿佛看见了她本人。
“……是你送来的饭?”他嗓音嘶哑,如同锈铁相磨,“那冷硬的、没有味道的……是人吃的饭?”
话音未落,他喉头一滚,猛地弯腰呕出一口浓稠黑血,溅落在白碗之中,瞬间将碗底染得腥暗。
舌根处,大片鳞片簌簌剥落,如铁锈碎屑坠入血泊,边缘泛着诡异金光。
苏晏清瞳孔骤缩。
她在梦中看得真切——那并非病象,而是“龙涎锁心蛊”的终极形态。
此蛊本寄生于心脉,以帝王阳气为养,反噬民愿为食,二十年来早已盘根错节,缠绕五脏六腑。
如今更已化形入神,控制其意志,唯靠每日三餐特供的“安神露”压制反噬,勉强维持清醒。
而当她目光扫过案角压着的药方时,呼吸几乎停滞。
落款二字,赫然是——苦心翁。
那个曾跪在她祖灶前发誓永不炼蛊的前御医,那个口口声声说“我只为救女儿才低头”的父亲,终究还是成了刽子手的刀。
她猛然睁眼,冷汗浸透里衣,指尖仍贴着归源玉片,却感到一阵刺骨寒意从心口蔓延至四肢。
不是愤怒,不是悲恸,而是彻悟。
这场局,从来就不只是权谋之争。
是有人用百姓的灶火点燃王座,用母亲的眼泪熬煮龙汤,再让天子亲手吃下自己治下的亡魂。
而她要做的,不是解蛊,而是唤醒。
门外脚步声沉稳而来,踏破晨雾。
萧决推门而入,玄袍未换,眉宇间霜雪凝结,眸光冷峻如刃。
他手中握着一卷黄帛,封印完整,朱砂鲜红刺目。
“宫中传出诏书。”他声音低哑,却字字清晰,“称你以‘虚食摄魂术’蛊惑天子,妄图乱政。玄镜司即刻缉拿归案。”
他将诏书递来,动作迟疑一瞬,似也在等待她的反应。
苏晏清接过,展开一瞥,唇角忽地扬起一抹冷笑。
笔迹确为皇帝亲书,可行文僵硬,转折生涩,毫无往日挥毫泼墨的帝王气度,倒像是被人牵着手写下的傀儡遗言。
“他若真信我为邪祟,怎会留下‘冷粥之约’?”她轻轻将诏书搁于灶台边缘,任风掀起一角,“这诏,是有人代笔,逼他盖印。他们怕的,不是我见他——是怕他尝到真正的味道。”
她抬眼望向萧决,目光清明如初雪:“我要三道‘无味之食’入宫。”
萧决眉头微蹙:“此时送食?只会被视为挑衅。”
“不是辩白。”她起身,走向祖传陶瓮,掀开尘封已久的瓮盖,从中舀出一瓢清水——那是她三年前取自紫宸宫西角小膳房门前的积雨水,静置瓮中,未曾沾染一丝烟火,“是提醒。提醒他,他曾是个会怕饿、怕凉、怕娘亲责骂的孩子。”
她取“静水”,置于祖灶之上,以文火慢煮,不加米,不放盐,不投香料,只守火候至第七个时辰,水面泛起细微涟漪,如人心初动。
此为“空羹”——无味,却温润如母怀。
再取北州雪麦,细磨成粉,揉入七十二村百姓每日清晨采集的露水,压制成饼,无馅无糖,蒸至半熟即停,入口韧滑却不腻喉。
此为“静饼”——无声,却承千山重量。
最后,取民间所献糙米,淘洗三遍,蒸至七分熟,立即取出晾干,松软微润,似炊烟未散的人间烟火。
此为“默饭”——无香,却藏着万家灯火。
三食皆无味,却是她以心为薪、以忆为引炼就的“回魂引”。
她在每一道食物纹理中嵌入“心印密语”——那是苏家厨者代代相传的手法,将心意藏于刀工、火候、成型之间,唯有曾与之共餐者,方能在咀嚼时无意触发记忆深处的情感波澜。
“他尝不出味道。”她低声呢喃,指尖轻抚默饭表面那一道极细的划痕,那是她用断匙鼎残锈划下的“归”字,“但身体记得母后的手。胃记得小时候偷吃的那口冷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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