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未盛,天地仍悬于灰蓝之间。
祖灶遗址的祭坛上,风如刀割,吹动残破幡旗猎猎作响。
苏晏清被萧决抱至高台中央,周身缠满浸着药汁的素布,血迹在肩背、胸腹处洇成暗红斑块,呼吸微弱却绵长,像一缕不肯断的丝线。
她手中紧握那片金锅残片,边缘锋利,划破掌心也不觉痛。
那是祖父临刑前被夺走的御膳总管信物——象征“食政之权”的金锅铭牌。
七十年来无人得见,今日竟从废墟中重现人间,仿佛冥冥中有谁在低语:火可以熄,但不该灭;契可以断,但须有人亲手斩断。
百姓围立四野,沉默如山。
他们掌心的金纹仍在隐隐发烫,那是“味契”残存的梦种之力,如同无形锁链,牵着他们的魂魄往那黑镬深处去。
许多人眼神混沌,脚步虚浮,似还陷在昨夜梦境之中——梦见灶火重燃,梦见饭香扑鼻,梦见孩子笑着捧碗……可那饭,是用父母的心血熬的。
光引寂立于祭坛高处,道袍翻飞,十指掐诀,口中念咒声如古钟回荡。
他要助梁烬完成最后一步:“心火归灶,万脉同源。”只要再燃三炷香的时间,龙脉将彻底熔炼百味,重塑帝王真识,天下再无纷争,也再无选择。
然而就在此刻,天象骤变。
星轨偏移,原本流转有序的辰宿忽然乱行,北斗倒悬;厚重乌云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,层层叠压,竟如一口巨大的锅盖,扣住整个江南苍穹。
空气凝滞,连风都停了。
仿佛天地也在平息,等待一场改写命运的裁决。
苏晏清缓缓睁眼。
她的目光不再有痛楚,也不再有犹豫。只有一片清明,如雪后初阳。
她低头看着掌中金锅残片,指尖轻轻抚过那模糊的铭文——“调和五味,以安天下”。
这是祖父一生坚守的信念,也是她行走官场、烹膳问政的初心。
可如今,这信念被人扭曲成了献祭的号角。
她笑了,笑得极轻,却又极决绝。
然后,她举起残片,毫不犹豫地划向掌心。
鲜血涌出,滚烫而浓烈。
她没有画符,没有结印,也没有祈天告地。
她只是蹲下身,在冰冷石砖上,一笔一划,写下三个大字:
灶边契。
写罢,她并未停手。
而是伸出染血的手指,一圈又一圈,将那三个字彻底划碎,直至墨不成形,血流成河。
“我苏晏清——”她的声音起初微弱,却逐字拔高,穿透沉云,“今日焚契!”
风起一线,吹动她散落的发丝与残破衣角。
“不立师,不传徒,不拘魂,不缚心!”她仰头,直视苍穹,一字一句,如刀刻石,“从此往后,饭由人做,不由神定;味由心生,不由契控!谁想吃,谁就开灶——谁想火,就得自己点火!”
话音落下,她猛然将手掌按入血字中心。
心火自丹田燃起,逆冲经脉,直贯四肢百骸。
那一瞬,《共感溯味》运转至极致,不再是追溯他人滋味,而是将自己的记忆、情感、意志,尽数化为“味意”,灌入大地。
掌心金纹骤然暴亮,顺着血脉蔓延全身,如金蛇游走。
可就在光芒即将吞噬她躯体的刹那——
“轰!”
金纹自内炸裂!
不是溃散,而是逆燃!
无数细小火光从她皮肤裂隙中喷薄而出,化作一只只半透明的金色蝶影,振翅飞散,掠过人群头顶,落在每一个百姓掌心。
刹那间,共鸣响起。
陈灭道颤抖着展开竹简,笔尖滴下一滴血。
他刚写下第一句:“契焚之夜,始于辰时三刻。”
忽觉笔尖一震,那滴血竟泛起金光,继而整支狼毫都被镀上一层温润辉芒——不是墨色,是光!
是万千人心底最深处觉醒的意志所凝成的光!
他猛然抬头。
只见四面八方,无数人双膝跪地,自发以指划掌,撕裂掌心金纹。
鲜血淋漓洒在旧灶之上,有的抱着冷锅痛哭,有的抱着孩子低声呢喃:“不怕了……娘不会再烧心了……我们自己做饭……”
一个老妇人颤巍巍捧出家中尘封多年的铁锅,磕在石阶上发出闷响;一名少年砸碎了墙上供奉的“统一味图腾”;一对夫妻相拥而泣,怀里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,嘴里含糊喊着:“要吃饭……要热的……”
光引寂僵立高台,手中法诀寸寸断裂。
他望着天空那口“锅盖”云层开始龟裂,露出一线刺目晨曦,嘴唇微微哆嗦:“这不是……天意……这是……人心反噬?”
而祭坛中央,苏晏清已几乎力竭。
身体摇晃,全凭意志支撑。
萧决疾步上前欲扶,却被她抬手制止。
她望着漫天飞舞的火蝶,望着那一双双挣脱束缚的手,低声呢喃:“祖父,您听见了吗?这顿饭,终于有人敢自己做了。”
她的视线渐模糊,意识沉坠,唯有一念不灭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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