荆云的手段,秦战从未细问过,也不想去细想。他只在天亮前,收到了三句回话。
“军中斥候。”
“受命窥探民夫实情,伺机煽动。”
“主使者,查不到直接线头,但铜钱和命令来源,指向北军辎重营一个姓章的校尉。”
北军辎重营?章校尉?秦战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。但这不重要,重要的是,这证实了他的猜测——伸向栎阳的手,不仅仅来自朝堂上的政敌或眼红的旧势力,甚至可能来自军队内部,来自那些同样被军令压得喘不过气、却可能因利益或立场不同,而乐于看到他秦战栽跟头的“自己人”。
“把人处理干净,痕迹抹掉。那份草图,抄录一份,原图烧了。这件事,除了你我,还有谁知道?”秦战对站在阴影中的荆云说,声音在黎明前的寒气里,显得格外冷硬。
“猴子在场。已交代过。”荆云回答,一如既往地简洁。
“好。告诉猴子,把嘴闭紧。”秦战揉了揉眉心,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心头的冷意交织在一起,“另外,加派人手,盯紧民夫工棚和轨道沿线,尤其是晚上。再发现有可疑人物接近,不用请示,直接拿下。但注意,别闹出太大动静,尤其别伤及无辜民夫。”
“明白。”荆云应了一声,像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渐亮的晨光中。
秦战站在冰冷的院子里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空气清冽,带着破晓前特有的、万物沉睡的宁静感,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。辎重营的校尉……是个人行为,还是代表了北军某些将领的态度?是因为他秦战动了运输这块“奶酪”,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?还是仅仅因为他是“异类”,是打破平衡的“麻烦”?
暂时无解。他也没有更多精力去深究。只要对方没有公然撕破脸,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,他现在只能隐忍,加强防备。当务之急,是把手头的事情一件件做下去。
他回到书房,强迫自己暂时抛开这些烦扰,开始处理堆积的公文。百里秀已经将关于民夫帮工和工程分包的细则草案放在了案头,条理清晰,考虑周详。秦战仔细看了一遍,做了几处修改,批示“可于王家庄至李村段先行试办”,并强调“钱粮给付需及时,监督不可松懈”。
刚放下这份,猴子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,脸上不是昨夜抓人时的紧张,而是一种混合着惊惶和急切的苍白。
“大、大人!北境!北境军使到了!八百里加急!是蒙恬大将军的亲笔信,还有……还有东西!”猴子喘着粗气,手里捧着一个用火漆密封的竹筒,还有一包用油布裹着、散发着淡淡血腥和皮革腐朽气味的物件。
秦战的心猛地一沉,倏地站起。八百里加急!蒙恬的亲笔!这比任何朝堂弹劾、任何暗中破坏,都更具分量,也更致命。
他接过竹筒,指甲有些发颤地刮掉火漆,抽出里面一卷质地粗糙但坚韧的羊皮纸。展开,是蒙恬那熟悉的、笔力虬劲甚至有些霸道的字迹,不像李斯那样工整讲究,却带着扑面而来的硝烟和铁血气息。
“秦战吾弟:”
开头竟用了“吾弟”之称,而非公事公办的“郡守”,这让秦战心头稍松一丝,但随即看到的内容,却让那刚刚松开的弦瞬间绷紧到极致!
“信至之日,狼族大队已抵阴山南麓,游骑与我斥候接战数场,互有伤亡。然此番狼族之势,迥异以往!”
“其先锋所乘,非仅战马,更驱巨狼为骑!狼高近丈,爪牙锋锐逾精铁,奔突如电,嘶吼摄人心魄。我边军侦骑偶遇,战马见之惊厥,士卒亦为之夺气。寻常皮甲,于狼爪之下,直若败絮!”
看到这里,秦战瞳孔骤缩。巨狼骑兵?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狼族可能驯养了大型战兽,但“爪牙锋锐逾精铁”、“皮甲直若败絮”这样的描述,还是让他脊背发凉。冷兵器时代,士兵的防护直接关系到生存率和士气,如果盔甲像纸一样被轻易撕开……
他强压心悸,继续往下看。
“前送之‘渭水’刀、弩,甚利,将士称善。然甲胄之缺,已成燃眉之急!兄于阵前,亲见我悍卒以刀劈狼首,险中求胜,然胸腹间无甲卫处,遭狼爪一掠,即肠穿肚烂,惨不忍睹!”
羊皮纸上,力透纸背的墨迹,仿佛都带着血迹和蒙恬的焦灼。
“兹事体大,关乎全军士气存亡。闻弟于栎阳,匠术精进,常有巧思。今特遣快马,奉上狼爪撕裂之皮甲残片一副,望弟细察其创,殚精竭虑,速速为兄思得一御狼爪利齿之坚甲良策!”
“军情如火,不日或将大战。兄于此间,翘首以盼!所需物料人力,但有所需,弟可直言,兄必尽力筹措于后方。唯望弟莫负兄望,莫负我北境将士之性命相托!”
“兄 蒙恬 手书”
信末,是蒙恬一方鲜红的将军印,沉重如血。
秦战缓缓放下羊皮纸,手指竟有些冰凉。他目光转向猴子放在案上的那卷油布包裹。浓烈的、带着草原腥膻和血腥腐朽的气息,正从那里散发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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