市档案馆的地下储藏室常年不见天日,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纸张腐朽和金属锈蚀的味道。我在整理1987年遗留的无人认领档案时,发现了一个被铁链锁在角落的樟木箱,箱子表面刻满了细密的齿轮纹路,钥匙孔竟是一个微型的钟表表盘。费尽周折打开后,里面只有一本烫金封皮的日志,封面印着“补时者档案”,编号191,落款是“城南区钟表铺——沈修远”。日志里夹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,照片上的青年穿着中山装,胸前别着一枚铜制怀表,背景是一家挂着“修远钟表铺”牌匾的老店,店门口的铜铃在风里似乎还能传出细碎声响。
日志的第一页,字迹工整隽秀,记录着沈修远开设钟表铺的缘由:“民国三十六年,余自欧洲学艺归来,于城南老街开此钟表铺。世人皆以为钟表仅为计时之物,却不知光阴流转间,藏着无数未竟之事,未了之愿。余之所学,非修表,乃补时。”初看时,我只当是旧时手艺人的故作玄虚,直到翻到第二页,才发现这所谓的“补时”,远比想象中诡异。
1948年农历七月十五,钟表铺来了第一位特殊的客人。沈修远在日志里描述:“暮时,雨至,店门被风吹开,一妇人立雨中,身着素衣,面色惨白如纸。其怀中抱一黄铜座钟,钟摆静止,表盘无针,却能听见滴答声响,似从虚空而来。”妇人自称姓周,丈夫是个货郎,三个月前外出送货,至今未归,只留下这台祖传的座钟。“前日夜里,钟突然响了,”周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每响一声,我就觉得心口疼,像是有人在扯我的魂。先生,求你救救我,也救救他。”
沈修远接过座钟,指尖刚触碰到黄铜外壳,便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。他发现座钟的底座刻着一行小字:“时可补,命难违。”凭借在欧洲所学的异术,他察觉到这台座钟并非凡物,而是“牵魂钟”——能将两个相爱人的魂魄相连,一方遭遇不测,另一方的时间便会停滞,唯有找到失踪者的下落,钟摆才能重新转动。
当晚,沈修远将座钟放在店铺后院的月光下,点燃三炷香,默念咒文。香燃至一半时,座钟突然震动起来,表盘上浮现出模糊的影像:一条泥泞的山路,一座破败的土地庙,货郎躺在庙中,气息奄奄,而他身边,竟躺着另一具早已腐烂的尸体,穿着和货郎一模一样的衣服。“是替身鬼,”沈修远在日志里批注,“山中精怪所化,专找独行旅人替身,以延续自身阳寿。”
他按照影像的指引,连夜进山。山路崎岖,雨水混杂着泥土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。走到三更时分,果然看到了那座土地庙,庙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微弱的呻吟。沈修远推开门,只见货郎躺在地上,脸色发青,而那具腐烂的尸体正缓缓起身,五官模糊,身上的衣服还在往下滴着泥水。“此钟归我,饶你不死。”替身鬼的声音嘶哑,像是用瓦片摩擦发出的。
沈修远早有准备,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铜制怀表,正是照片里别在胸前的那枚。这怀表是他的师父所赠,名为“定魂表”,能定住阴邪之物的时间。他打开怀表,表盘上的指针飞速转动,替身鬼瞬间被定在原地,身体开始慢慢透明。“你的时间,早就该到了。”沈修远冷笑一声,将怀表贴在座钟上,两座钟表的滴答声重合,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,将替身鬼彻底吞噬。
货郎醒来后,说自己迷路时遇到了一个“和我长得一样的人”,对方递给他一碗水,他喝下去后就失去了意识。沈修远将座钟修好,钟摆重新转动,周妇人的心口疼也随之消失。但他在日志里写道:“补时并非易事,此次虽救了货郎,却损耗自身阳寿三载。那替身鬼的怨气未散,恐日后还会作祟。”
此事过后,“修远钟表铺能补时”的消息在城南老街悄悄传开,越来越多的奇人异事找上门来。1949年开春,一位穿着长衫的老先生带着一个孩童来到店铺,孩子面色蜡黄,眼神空洞,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坏掉的拨浪鼓钟。“先生,求你救救我的孙儿,”老先生泣不成声,“他爹娘去年死于战乱,自那以后,他就变成了这样,不说话,不吃饭,就像丢了魂。这钟是他爹娘留下的,坏了之后,他就更不对劲了。”
沈修远观察孩童许久,发现他的脉搏极慢,像是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。而那只拨浪鼓钟,钟身刻满了孩童的生辰八字,钟芯里竟藏着一缕微弱的魂魄——是孩童爹娘的残魂,因放心不下孩子,被困在钟内,无法转世。“孩子的时间被爹娘的执念锁住了,”沈修远写道,“他不愿接受亲人离世的事实,便将自己的时间停留在了爹娘还在的时候。”
为了让残魂安息,沈修远做了一场“送时仪式”。他将拨浪鼓钟放在案台上,周围摆满了孩童爹娘生前爱吃的点心,又点燃了一盏长明灯。“尘归尘,土归土,时已至,莫停留。”他念诵着咒文,拨浪鼓钟开始自动敲响,发出清脆的声响,像是孩童爹娘在轻声安抚。随着钟声渐歇,钟芯里的残魂慢慢飘出,在孩童头顶盘旋片刻,化作两道白光,消失在空气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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