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念头一旦破土,便如雨后的野草,在无人看管的荒地上疯狂滋长。
它驱使着陈景明,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,脚步虚浮地穿过霓虹闪烁的街道,混进了附近大学的二十四小时自习室。
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,且能接入互联网的地方,来整理他脑中那份名为“原件计划”的庞大蓝图。
图书馆微弱的灯光下,键盘敲击声细密如雨。
他将所有关于“启航教育”的证据——《沉默账本》的电子副本、受害学生名单、那些零散的录音和聊天记录——分门别类,加密,再三备份。
他像一个强迫症患者,为每一个文件夹设置着复杂的权限,仿佛在修筑一座抵御洪水的数据堤坝。
疲惫不堪时,他习惯性地打开了教育部信访办的网上公开回复查询系统,输入了那串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匿名举报回执码。
网页缓冲的白色圆圈缓慢旋转,像命运的轮盘。
页面跳出。
一行公式化的黑体字映入眼帘:“关于编号XXXX718号匿名信件的回复”。
陈景明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。
718,那是他上传《沉默账本》副本时,系统自动生成的尾号。
他屏住呼吸,鼠标滚轮向下,一行附言小字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冷——“情况基本查清,建议转属地处理,由相关部门进行后续核实。”
在这行字的下方,一枚鲜红的圆形印章电子扫描件,刺目地烙印在屏幕上:【安陵县教育局】。
而在印章旁边的经办人签名栏里,三个龙飞凤舞的字,像一条毒蛇,死死盘踞在那里——马德贵。
陈景明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。
那张贪婪而虚伪的脸,那个曾用一本假账本封锁了所有信息的男人,此刻竟然摇身一变,成了负责“核实”自己罪证的“相关部门”。
这张精心编织的网,从黄土坬村一路延伸到了京城,最终却又被轻飘飘地弹回了原点,交还到了织网者自己手中。
他没有怒吼,也没有砸键盘。
一种彻骨的寒意从尾椎升起,瞬间传遍四肢百骸。
他明白了,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个坚固、封闭、自成一体的系统。
在这个系统里,猎物被举报后,只是换了一身看守的衣服,继续在原来的牢笼里作威作福。
他冷静地关掉网页,清除浏览记录。
然后,他打开一个加密邮箱,只给李娟发去一句话:“计划有变,‘核查员’是老熟人。”
紧接着,他从背包夹层里摸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设备,那是孙建国离开前留下的短波信号发射器。
他熟练地调到约定的频率,用手指敲击着机身,发出一串急促而有节奏的摩斯电码,翻译过来只有六个字:
“灰狗回巢,猎物换衣。”
信号穿透钢筋水泥的丛林,射向未知的远方。
陈景明知道,这不是结束,这只是战争进入了下一个更残酷的阶段。
与此同时,在燕园未名湖畔,李娟正面临着另一场无声的战争。
她联合了几个同样出身贫寒、在助学贷款申请中处处碰壁的同学,其中包括在“寒门之声”宣讲后主动联系她的林妍,共同起草了一份《关于简化与监督贫困生助学政策执行流程的联名倡议书》。
她们收集了数十个真实案例,字字泣血,矛头直指基层执行过程中的官僚主义与信息不透明。
倡议书在校园BBS上发布不到三小时,就被悄然删除。
校宣传部的老师一个电话打到宿舍,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:“李娟同学,你的心情我们理解,但有些问题比较敏感,直接发布会给学校带来负面影响。先把帖子撤下来,我们内部研究。”
“内部研究”,李娟咀嚼着这四个字,仿佛尝到了当年乡政府办公室里那杯冷茶的味道。
她没有争辩,只是平静地回答:“好的,老师。”
挂掉电话,她没有气馁,反而她将那份倡议书和所有案例材料重新整理,删去了所有情绪化的字眼,套上了一层严谨的学术外衣,标题变成了——《关于现行助学政策在基层执行中的偏差现象及其社会学成因探析》。
她敲开了社会学系一位以治学严谨着称的老教授的办公室门。
“教授,这是我的一点不成熟的观察,我想申请将其作为我们系今年的暑期社会调研项目。”
老教授起初不以为意,但当他看到那些详实到具体村镇、具体经办流程的案例时,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。
他扶了扶老花镜,反复翻阅着那些复印的、盖着不同公章却唯独缺了关键印章的申请表,最后猛地一拍桌子:“胡闹!这简直是胡闹!这些数据如果全部属实,说明我们的政策在最后一公里,出现了系统性的偏差!”
他抬起头,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娟:“这个项目,我带队!我们必须下去看看,问题到底出在哪里!”
李娟心中一块大石落地,她立刻抓住机会,微微躬身:“教授,我可以做向导——我来自北方农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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