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的寂静只持续了不到十秒,便被一阵接一阵手机震动的嗡鸣声彻底撕碎。
最初,只是后排一位母亲下意识地掏出手机,随即她猛地捂住了嘴,眼睛死死盯住屏幕,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。
她颤抖着手指,将那段刚刚收到的视频转发到班级家长群里。
《我们的孩子不是数据》。
这个粗糙却饱含力量的标题,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,瞬间在数百个家庭的微信群里掀起滔天巨浪。
视频的转发量以一种失控的几何级数疯狂攀升,从班级群到年级群,再到各个学区房的业主群、兴趣班的补习群。
不到半小时,转发量突破百万。
视频里那个蹲在角落啃馒头的瘦小身影,那个对着摄像头惶恐不安的眼神,那份被撕碎的报告,像一把把精准的刻刀,刻进每一位中产父母最柔软也最焦虑的神经末梢。
教育局的电话几乎是第一时间打到了葛兰芝的私人手机上。
对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,措辞从“高度关切”迅速升级为“责令彻查”,命令她立刻暂停任何关于“A/F档”的公示和分流计划。
校长办公室的灯光直到午夜依然亮如白昼。
葛兰芝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,一封封措辞激烈的投诉邮件像潮水般涌入,服务器后台甚至因为瞬时访问量过大而一度瘫痪。
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墙角一个蒙尘的相框,照片已经泛黄,上面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农村女孩,怯生生地站在一所破败的山村小学门口。
相框背后,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刻着一行字:葛兰芝,五年级期末考,总分58,评语:差生。
“校长,公关部建议您先申请病假,避避风头。”年轻的助理小心翼翼地劝道,“舆情已经失控了,几个大V都下场了,再扛下去,您的职业生涯就……”
葛兰芝摇了摇头,眼神里没有一丝退缩,反而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冷光。
“如果连我都退了,谁来保护那些真正优秀的孩子?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,我的责任,是为那些能飞得更高的鸟,清理出一条没有障碍的航道。”
她拿起电话,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权威:“通知技术部门,封锁校内所有监控录像的调阅权限,一份都不能泄露出去。另外,联系律所的王律师,我们准备起诉,就告那个带头的家长,寻衅滋事,诽谤造谣。”
风暴的另一端,陈景明家中却异常安静。
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,打破了这份宁静。
老胡,一个年近六旬的男人,头发花白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。
他一进门,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工作证,上面印着“市电视台专题部编导”,只是早已过期。
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,然后摆了摆手,示意自己无法听说。
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写字板,用马克笔飞快地写下一行字,字迹遒劲有力,仿佛要穿透纸背。
“我能剪出他们不敢播的东西。”
老胡曾是体制内最顶尖的剪辑师,因为一次揭露报道而被迫“病退”。
他被没收了发声的权利,却将所有的愤怒和技巧,都灌注到了无声的影像里。
在王强腾出来的废弃社区活动中心,老胡用几台二手设备迅速架设起一个临时工作站。
他将陈景明提供的所有原始素材——包括那个女职员冒着巨大风险传出的内部培训视频,周医生备份的情绪波形图,以及一些家长偷偷录下的音频——全部导入了进去。
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,如同弹奏一曲愤怒的交响。
很快,一段隐藏的监控镜头被他挖了出来:测评教室里,一位老师正用循循善诱的口吻,引导一个孩子回答:“我不喜欢玩,我喜欢做题。”另一段音频里,一个男人用油腻的嗓音向测评中心的人许诺:“只要我家孩子能进A档,那个新西兰的游学名额,就是您儿子的。”
最致命的一击,来自一段环境音嘈杂的录音。
那是小宇的父亲,那个老实的环卫工,在清扫凌晨的街道时,用最老旧的手机录下的。
背景音里,环卫车的广播正用标准的普通话,字正腔圆地播报着“本市素质教育成果汇报,学生综合素质再创新高”。
而前景,是他蹲在马路牙子上,一边用力咀嚼着冰冷的馒头,一边对着手机压低声音说的话,仿佛在跟远方的儿子通话:“儿啊,是爸没本事……咱不配进那个亮堂堂的教室……你别怪他们,怪爸……”
老胡将这段录音作为片尾,没有配乐,只有环卫车广播的宏大叙事和父亲卑微的哽咽形成的巨大反差。
最后,屏幕缓缓变黑,浮现出一行白色的大字,每一个字都像一声重锤:
“你删掉的每一帧,都是命。”
与此同时,李娟正在妇联大楼里,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。
她以“新市民家庭教育现状”为题,正式申请了一笔专项调研经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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