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的苏念，可是调查组都挂了号、即将苦尽甘来的人物，谁还敢轻易招惹？
只有宋卫东，每次闻到那香味，看到隐月气色越来越好、甚至脸上渐渐有了肉的样子，心里就跟刀绞一样。
那本该是他的生活，是他触手可及的幸福，却被他亲手推开，摔得粉碎。
他几次想找隐月道歉，甚至想跪下求她原谅，但隐月根本不给机会。
她看他的眼神，和看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。
这种彻底的无视，比打他骂他更让他难受。
几天后，县里的通知还没来，公社先来了个新书记，一位姓赵的中年干部，看起来沉稳干练。
他到任后第一件事就是稳定人心，处理王家留下的烂摊子，并特意召见了隐月，再次重申会保障她的合法权益。
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。
直到这天下午，隐月刚从河边提着一条鲫鱼回来，就看到院门口停着一辆罕见的吉普车。
几个村民和知青正远远围着，小声议论。
一个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、戴着眼镜、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她门口，神色焦急又带着几分不确定地打量着这低矮的土坯房。
隐月脚步顿了一下，原主的记忆瞬间被触发。
是苏父。
苏念的父亲，苏明远教授。
他看起来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，鬓角有了白发，眼镜下的眼神带着疲惫和压抑的激动。
运动显然给他留下了痕迹，但那份知识分子的清矍气质仍在。
“念念？”苏明远也看到了走过来的隐月，声音有些颤抖，试探着叫了一声。
隐月深吸一口气，调整了一下表情，快步走过去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、委屈和不敢置信：“爸？您……您怎么来了？”
苏明远看着女儿苍白瘦削的脸庞和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，眼圈瞬间就红了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，上下打量，声音哽咽：“真是念念！孩子……你受苦了！爸对不起你……”
父女相见的情景引得周围人一阵唏嘘。
隐月将苏明远让进屋里。
小屋简陋，但收拾得干净整洁，炕桌上还摊着书本。
苏明远看着这一切，更是心疼愧疚：“我都听说了……名额的事，还有那个宋卫东……都是爸连累了你。”他之前一直被隔离审查，消息闭塞，最近情况稍有好转，才辗转得知女儿在乡下遭遇的一切，立刻想方设法开了证明，千里迢迢赶了过来。
“爸，都过去了。”隐月给他倒了杯热水，“调查组来了，事情已经清楚了。县里说会给我一个交代。”
“那就好，那就好。”苏明远连连点头，握着水杯的手还在微微发抖，“你妈、你妈她也担心得不行，但她那边还没完全结束，没法过来，她让我一定把你照顾好。”
父女俩说了一会儿话，主要是苏明远问，隐月答。
她简单说了这几年的情况，略去了许多苦楚，但苏明远何等敏锐，看着这环境，听着那轻描淡写的“还好”，心里跟明镜似的，更是难受。
“走，念念，跟爸回家。”苏明远站起身，语气坚决，“爸这就去办手续，咱们回城！这大学咱们不上也罢，爸以后再也不让你受这种委屈了。”
在他看来，女儿能脱离苦海回城就是最好的结果。
大学固然好，但经历这番折腾，他怕女儿心里有阴影。
隐月却摇了摇头：“爸，我不想就这么回去。”
苏明远一愣：“为什么？你还想待在这地方？”
“不是我想待在这。”隐月目光平静却坚定，“是我的名额，我得堂堂正正拿回来；是我的大学，我得堂堂正正去上。我不能背着一个‘被顶替’、‘被补偿’的名声回去，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，我苏念，是靠自己考上的。”
苏明远看着女儿眼中那陌生的、却异常明亮坚定的光芒，一时怔住了。
眼前的女儿，似乎和记忆中那个柔弱需要保护的小女孩不一样了。
经历了这番磨难，她像是被淬炼过的钢，褪去了脆弱，露出了内里的坚韧。
他既心疼，又隐隐感到一丝欣慰。
“可是……手续恐怕很麻烦，而且马上开学了……”苏明远还是有些顾虑。
“事在人为。”隐月语气笃定，“爸，您相信我。”
就在这时，院外传来刘慧芳兴奋的喊声：“苏念、苏念，县里来人了，送通知书的！”
隐月和苏明远对视一眼，起身出去。
只见公社赵书记正陪着一位县里的干部站在院里，那干部手里拿着一个印着红色大学字样的信封，脸上带着笑容。
“苏念同志，好消息！经过县里和学校多方协调，你的情况特殊，省师范学院决定破格补录你，这是录取通知书，恭喜你啊！”干部将信封递过来。
周围响起一片羡慕的惊呼和掌声。
刘慧芳激动地抓住隐月的手。
苏明远也又惊又喜，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。
隐月接过那份迟来的通知书，触感微凉。
她打开看了一眼，抬头看向那位干部和赵书记，语气平静：“谢谢领导，但是我想问一下，我是以什么身份被补录的？是77级考生苏念，还是因为受到不公待遇而被补偿的知青苏念？”
干部和赵书记都是一愣，没想到她会这么问。
“这……苏念同志，这有区别吗？结果是好的就行嘛！”干部打着哈哈。
“有区别，”隐月目光清亮，声音清晰，“如果是前者，我欣然接受；如果是后者，我需要一份书面说明，证明我的成绩和资格原本就属于我，这次的补录是拨乱反正，而不是施舍或补偿。”
她的话掷地有声，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。
苏明远看着女儿，眼神复杂，最终化为全然的支持。
他走上前，对那位干部道：“同志，我女儿说的有道理，她受了委屈，但我们要的是彻底的清白，而不是含糊的补偿。”
干部和赵书记面面相觑，有些为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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