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悦之将那杯药茶一饮而尽,一股温和却沛然的暖流自喉头直贯而下,顷刻间涤荡四肢百骸,将那蚀骨灼痛暂且压下。他闭目感受着药力在经脉间游走,每一寸血肉都仿佛久旱逢甘霖般贪婪地吸收着这股暖意。良久,他才长长吁出一口带着药香的浊气,那气息在晨光中化作一缕白雾,恍若自万丈深渊中被拽回人世。
他定了定神,望向对面疏懒如故的谢灵运。只见那人随意倚在竹榻上,宽大的衣袍如流云般垂落,指节分明的手正把玩着一只粗陶茶杯。王悦之苦笑道:“谢兄,若非循着贵府子弟留下的流云标记,悦之此番怕是曝尸荒野,也寻不到你这神仙洞府。”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虚弱,却刻意让语气轻松些,仿佛只是来赴一场寻常茶会。
谢灵运眉梢微挑,似笑非笑:“流云标记?定是谢峻那几个小子,前日来此聒噪半日,讨了几卷手稿,又满山乱窜所留。”他语气闲散,仿佛说着家中顽劣子侄,眼底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锐光,显是对族中子弟行踪并非全无挂怀。那目光虽只一瞬,却如寒潭映月,清明锐利。
王悦之窥见这一闪而过的神色,心知眼前之人虽看似超然物外,实则对血脉亲缘犹存牵念。他不再多作寒暄,正色将连日所遇惊险——乌衣索命之噩梦、心口浮现的墨莲、宫中软禁与构陷、北郊祭坛诡事、地底暗河与灰衣人的遭遇,乃至那具刻着同样墨莲印记的“洞玄”骸骨,一一清晰道来。每说一句,他都觉得心口的墨莲似乎又灼热一分。
叙述之间,他暗中留意谢灵运神情。却见对方只是静聆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粗陶杯缘,那杯身粗糙的质感与他修长的手指形成奇异的对比。面上慵懒淡然之色几乎未改,唯在听到“七煞墨莲”与“洞玄”之名时,眼底方似寒潭微澜,稍现即逝。那瞬间的波动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,但王悦之分明看见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冷色。
待王悦之言毕,茅屋内一时寂然,唯闻窗外山风拂过潭面的细微声响。那风声穿过竹帘,带来湿润的水汽和远处鸟鸣,更衬得屋内寂静如古井。
“啧,”谢灵运终于开口,抬手揉着眉心,似有头痛之状,“‘七煞墨莲’…此毒咒阴毒无比,以施毒咒者心头精血与蛊毒为引,勾连邪宗秘术之邪力,如跗骨之蛆,不断侵蚀神魂气血。七七四十九日,墨莲全然绽放之际,便是神魂俱灭之时。至于那‘洞玄’…”他说这话时,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王悦之的衣襟,仿佛能穿透布料看见那朵致命的墨莲。
他略作停顿,嘴角泛起一丝讥诮:“若老夫所记不差,当是前朝北魏叛出天师道的一个疯道士,痴迷于种种阴损符箓咒术,后来不知所终。不料竟毙命于那等阴秽之地,还留下这点‘衣钵’。”他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,节奏凌乱,显是心绪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。
王悦之心头一紧:“谢兄既知此毒咒来历,可知破解之法?”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,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。
“破解?”谢灵运瞥他一眼,慢条斯理又斟一杯茶。茶水注入杯中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“难矣。此毒咒根植神魂血脉,外力强驱,稍有不慎,便是玉石俱焚。除非找到施毒咒之人,得其解药并杀之,或逼其自行解除。再或者…”他话音微顿,目光再度扫过王悦之心口,那眼神锐利如刀,仿佛要剖开血肉看清本质,“…找到此毒咒‘源种’,或有一线生机。”
“源种?”王悦之下意识地按住心口,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墨莲的生长。
“便是最初被种下毒咒、由此衍生所有子咒的那个‘母咒’。”谢灵运语气平淡,却抛出一个更令人心惊的消息,“观你身上墨莲邪力凝聚之状,你所中的怕是‘子咒’。那真正的‘母咒’,此刻不知正承受着何等酷烈的痛楚,又或早已成了滋养邪咒的养料。”他的话语如冰锥刺入王悦之心中,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王悦之如坠冰窟。自己所受之苦竟还只是“子咒”?那真正的“母咒”…究竟是何人何物?自己又为何会成为“子咒”的目标?无数疑窦盘旋心头,但他深知此刻非深究之时。强压下翻涌的心绪,目光灼灼望向谢灵运:“谢兄,你…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襟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话音戛然而止。此刻角度变换,晨光恰好照亮谢灵运侧颈——那里隐约露出一道极淡的疤痕,虽已浅淡,仍可窥见当初狰狞之状,自耳后延伸至衣领深处!那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,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。
王悦之陡然忆起关于朝廷文档所记谢灵运的“结局”——元嘉十年,广州弃市,身首异处!一个被公开处决、身首分离之人,颈间怎会只有一道疤痕?那疤痕走势,也绝非刀斧所致,反更像…某种厉害法器或邪术所留创伤!再想及谢灵运此刻隐居、对诡异咒术如数家珍、方才谈及生死时那般近乎漠然的平静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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