蜕变的发生,不在电闪雷鸣的戏剧时刻,而在某个平凡清晨醒来时,你发现呼吸本身就是喜悦,存在本身就是安宁。昭阳在这一刻清晰地知道:那个在荆棘中挣扎的旧我已悄然死去,新的生命正以舒展的翅膀,触碰第一缕晨光。
凌晨四点三十七分,昭阳毫无征兆地醒了。不是被闹钟吵醒,不是被噩梦惊醒,甚至不是被尿意催醒。她就那样自然而然地睁开眼睛,仿佛睡眠是一段完整的旅程,到站了,便醒来。
房间里一片深沉的黑暗,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线极淡的灰白,预告着黎明正在地平线下酝酿。她平躺着,感受着身体的状态:脖颈松弛,肩膀平展,呼吸悠长而均匀,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,咚,咚,咚,像远处传来的温柔鼓声。
没有焦虑的脉搏,没有紧绷的肌肉,没有盘旋的思绪。她的意识像一片清澈的湖水,平静无波,倒映着整个房间的静谧。
她开始觉察到一种陌生的感觉,从身体最深处渗透出来,像地下水脉慢慢涌上地表。那感觉不是兴奋,不是快乐,甚至不是平静——那些都是她体验过、能命名的情绪。这是一种更根本的、无法命名的状态:纯粹的、无理由的、满溢的存在感。
仿佛她整个人——这个由骨骼、血肉、呼吸、思想构成的复合体——在黑暗中发出一种柔和的光。不是视觉上的光,是存在意义上的光:我在这里,我完全在这里,我不需要成为任何别的样子,我此刻的存在本身就是完整的。
这个认知不是思考得来的,而是像黎明光线一样自然显现的:她不再与任何东西战斗。不与焦虑战斗,不与恐惧战斗,不与过去战斗,不与未来战斗,甚至不与“自己”战斗。那个一直在努力“变得更好”“更平静”“更通透”的昭阳,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,就是此刻躺在这里呼吸着的这个生命体,它已经是平静的,是通透的,是它自己。
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,从眼角滑向鬓角,温热地浸润头发。不是悲伤的泪,不是喜悦的泪,不是感动的泪——或者说,它超越了所有这些分类。那是生命认出自己本来面目的泪水,是冰融化成水的泪水,是壳裂开露出柔软内在的泪水。
她静静地躺着,任由泪水流淌。身体的其他部分依然放松,呼吸依然平稳。仿佛流泪的只是眼睛这个局部,而整体的存在在温柔地包容这个释放的过程。
窗外,天色由深灰转为浅灰,再染上极淡的蓝。第一只早起的鸟试探性地叫了一声,然后另一只回应。城市尚未完全苏醒,但新的一天已经不可逆转地到来。
五点十分,她轻轻起身,没有惊动身边熟睡的林峰。赤脚踩在地板上,木质微凉。她走到客厅,没有开灯,在沙发上坐下,面向阳台。
天空现在是温柔的鱼肚白,边缘镶着淡金。她看着那片天色,第一次发现黎明不是“到来”的,而是一直在那里,只是黑夜的幕布被一点点揭开。就像她内心的安宁不是“获得”的,而是一直在那里,只是焦虑的云雾被吹散了。
她想起这一路走来的所有挣扎:童年的匮乏,成长的焦虑,中年的重压。想起那些失眠的夜,那些惊恐发作的瞬间,那些与母亲争吵后彻骨的孤独,那些在职场上感到被挤压的窒息。所有的痛苦都是真实的,所有的泪水都是滚烫的。
但此刻回望,那些经历不再是一连串需要被治愈的创伤,而是一条必然的河流——正是这条河流的冲刷,带走了她身上所有不属于她的东西:虚假的自我认同,外来的评价标准,对安全的执着,对完美的妄想。河水是湍急的,有时甚至是残酷的,但它最终将她带到了这里:这个平凡清晨的岸边,浑身湿透却轻盈无比。
“外婆,”她在心里轻声说,“我好像……开始懂您说的‘那口气’了。”
那口气,就是此刻充盈她全身的存在感。它不是“我的”,它就是它自己。她只是这口气的载体,是这口气正在经验的形态。
六点,林峰醒了,睡眼惺忪地走出来,看见坐在晨光中的她。“怎么起这么早?”声音还带着睡意。
昭阳转过头,微笑。那个微笑如此自然,像阳光照亮花瓣时花瓣自然的舒展。“醒了,就起来了。”
林峰愣了几秒,走过来坐在她身边,仔细看她的脸。“你……哭了?”
“嗯。”昭阳点头,“但不是难过。”
“那是……”
“说不清。”她诚实地说,“就是醒了,然后……觉得一切都很好。好得让人想哭。”
林峰握住她的手,没有追问。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,看着天色越来越亮,看着第一缕真正的阳光跃过对面楼的屋顶,照进客厅,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温暖的金色。
朵朵的房间里传来翻身的声音,然后是脚步声。孩子揉着眼睛走出来,看到他们,迷迷糊糊地挤到中间:“爸爸妈妈,你们在干嘛?”
“在看天亮。”昭阳搂住女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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