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,昭阳办公室的灯还亮着。
桌上摊着三份报表——一份是“磐石计划”首月成本控制明细,一份是员工满意度匿名调研结果,还有一份是董事会要求季度扭亏为盈的“建议书”。三摞纸,像三座山,压在她的呼吸上。
咖啡杯已经见底,杯壁挂着深褐色的渍痕。昭阳摘下眼镜,用力揉了揉眉心。太阳穴突突地跳,像有人拿着小锤在里头敲。
降薪方案实施四周了。
全员大会那天的掌声与泪光犹在眼前,但现实的砂纸很快就开始打磨那份短暂的共鸣。百分之二十的薪资缺口,落在每个家庭账本上,是孩子推迟的课外班,是取消的年度旅行,是妻子丈夫间多出的几次争吵。
匿名调研里,有理解:“公司有难,同舟共济。”也有怨怼:“画饼充饥,管理层自保而已。”更刺眼的是那条被多人重复的留言:“看不到尽头。”
而董事会的“建议书”,措辞客气,意思冰冷:季度财报必须止跌。否则,“磐石计划”需要“重新评估”。
平衡。这个词此刻像走钢丝,脚下是深渊,两端是不断加码的负重。
昭阳想起外婆熬粥。大火滚开,小火慢炖,中间要不停搅动,早了米生,晚了糊底。外婆说:“过日子就是掌着火候,急了不行,慢了也不行。”
手机震动。是母亲发来的语音,点开,背景音里有电视的嘈杂:“阳阳,还没睡?药按时吃了吗?你那胃可经不起熬……”
昭阳没回。她盯着屏幕上那条刺眼的留言——“看不到尽头”,指尖发凉。真的错了吗?保存火种的代价,是不是正在耗尽最后一点薪柴?
她起身走到窗边。城市沉睡,霓虹兀自闪烁,像这个时代永不疲倦的欲望之眼。远处工地塔吊亮着警示灯,一下,一下,红得规律而固执。
就在这时,她看见了楼下的光。
公司研发楼的一层,灯火通明。那是林工带领的特别项目组实验室。玻璃窗内,几个身影还在晃动,白板上画满潦草的公式。
昭阳的心,被那团深夜不熄的光,轻轻烫了一下。
她抓起外套,下楼。
实验室里飘着泡面和咖啡混合的气味。三个工程师围着一台原型机,林工蹲在地上,对着一堆线路皱眉。
“这里,”他指着一个接口,“新矿源提纯的金属延展性够了,但导电稳定性还差百分之三。这百分之三,在极端环境下可能就是百分之百的故障率。”
年轻工程师小赵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:“林工,已经试了七种涂层方案了……”
“那就试第八种。”林工声音沙哑,却稳,“非洲那边等我们的测试反馈定产能。我们差一点,他们可能就要押错宝。”
门被推开,昭阳走进来。
几人抬头,有些局促。林工站起来,抹了把脸:“昭总,还没走?”
“你们不也没走。”昭阳走到原型机前,那冰冷的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青灰的光泽,“进度怎么样?”
“卡在涂层上。”林工简单说了困境,末了补了一句,“需要时间,也需要钱。新材料测试成本不低。”
昭阳沉默。她知道财务部上午刚发来邮件,要求所有非必要研发支出“暂缓”。
一边是迫在眉睫的业绩压力,一边是决定未来的技术突破。天平两端,都在喊饿。
她看着林工眼底的血丝,看着小赵手背上烫出的水泡——那是焊接时不小心留下的。这些具体的人的疲惫与执着,比报表上的数字更有重量。
“需要多少?”昭阳问。
林工报了个数。不大,但在这个月,不小。
昭阳点点头:“明天上午,给我一份详细的测试预算和预期产出报告。我去跟财务谈。”
小赵眼睛一亮:“昭总,真的可以?”
“不是‘可以’,是‘必须’。”昭阳看着那台原型机,“这就是‘磐石’。我们不能一边喊着长期主义,一边掐断明天的氧气。”她顿了顿,“但林工,我需要你承诺,这个测试,必须有明确的结果导向。哪怕失败了,也要知道为什么失败。我们要对每一分‘活命钱’负责。”
林工重重点头:“明白。拿钱,就要交出东西。”
离开实验室时,昭阳回头看了一眼。那几个身影又伏在了工作台上,像雕塑。那盏灯,亮得让人心头踏实。
次日晨会,气氛比实验室凝重十倍。
财务总监把成本报表拍得啪啪响:“昭总,不是我不支持研发。但这个月,光是员工降薪后的补充商业保险调整、心理咨询服务这些‘员工关怀’支出,就超了预算百分之十五!现在又要增加测试费用?现金流不是海绵,挤挤就有!”
负责销售的刘鹏也阴着脸:“我们前端已经在拼命了,转化率好不容易回升两个点。但客户一听我们主力产品线要转向‘服务化’,就觉得我们是不是不行了,在玩概念。业绩压力全砸在我们头上,后院还不停‘花钱’……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