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方天际那抹挣扎着透出的鱼肚白,非但未能驱散魏州城头弥漫的血腥与杀伐之气,反而如同给这片血肉磨盘打上了一层阴惨惨的冷光。
断肢、残躯、泼溅得四处都是的暗红血迹、双方士卒因极度疲惫和疯狂而扭曲狰狞的面容,在这晨光熹微中,显得愈发清晰,愈发触目惊心,恍若一幅用生命和痛苦描绘的地狱画卷。
城墙上,每一寸砖石都已被鲜血浸透,变得湿滑粘腻。战斗彻底进入了最惨烈、最原始的阶段。
李嗣源麾下真正的精锐,那些剽悍的沙陀老兵和久经战阵的汉军悍卒,如同嗅到了最后一丝生机气味的困兽,紧随着死囚用数百条性命硬生生撕开的口子,蜂拥而上,与拼死反击的吴军绞杀在一起。
刀锋砍入骨肉时令人牙酸的闷响、长矛洞穿皮甲时布帛与皮革的撕裂声、垂死者喉咙里发出的嗬嗬漏气声、伤兵撕心裂肺的哀嚎、以及双方将士在绝望或疯狂中发出的各种意义不明的呐喊……
所有这些声音混杂、发酵,形成一股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声浪,彻底淹没了天地间其他的一切声响。
李嗣源站在那座临时搭建的木质高台上,身形微微前倾,双拳紧握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,微微颤抖。
他布满血丝的眼睛,死死钉在城头那如同沸鼎般翻腾不休的战局上,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力也投射过去。
他能清晰地看到,自己的士兵在“皇帝”亲临、“封侯拜将”的虚幻承诺以及身后督战队明晃晃钢刀的双重驱策下,确实爆发出了远超平时的凶悍。
数个垛口区域反复易手,残破的尸体堆积得几乎与垛口齐平。
吴军那原本严整如铁壁的防线,在这样不计代价的亡命冲击下,确实被挤压得扭曲变形,甚至有几处小的防御节点出现了崩溃的迹象。
希望,那微弱而残酷、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希望之火,似乎就在那尸山血海之上摇曳不定,诱惑着他投入最后的赌注。
“压上去!全都给朕压上去!第一个踏稳魏州城头者,封万户侯!赏万金!后退半步者,立斩!累及家小!”李嗣源的声音早已嘶哑破裂,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、蛊惑人心的魔力,通过身边嗓门最大的传令兵声嘶力竭地向四面八方呐喊,试图压过战场的喧嚣。
这最后的、疯狂的悬赏与酷烈的威胁,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火堆上泼下了滚油。伪唐军的攻势瞬间再上一个台阶,变得更加狂暴,更加不计后果。
他们几乎抛弃了所有的战术章法,只是凭借着被激发到极致的血勇和求生的本能,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狼群,红着眼睛,一波接着一波,用血肉之躯疯狂地拍击着吴军那道已然出现明显裂痕的堤坝。
城墙仿佛在这样密集的冲击下微微震颤。
刘承珪此刻已然身处第一线最为险恶的战团之中。他身披那副标志性的明光铠,甲叶上沾满了凝结的血块和新鲜的脑浆,手中那柄百炼横刀早已砍出了数处细微的卷刃,刃身被暗红色的血液浸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。
他如同一块经历了千万年风浪冲刷的礁石,沉稳而坚定地屹立在战线最为吃紧、最为摇摇欲坠的地段。
他的亲卫队,都是百里挑一的悍卒,此刻紧紧围绕在主将身边,组成一个缩小却无比坚韧的锋矢阵型,用盾牌、用身体、用默契的配合,死死抵挡着伪唐军如同潮水般永无止境的冲击。
刘承珪每一次挥刀,动作都简洁、高效、狠辣到了极点,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,刀光闪过,必然有一名冲得最前的敌军非死即残。
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仿佛戴上了一副钢铁面具,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,冷峻如万古不化的寒冰,清晰地映照着周围的刀光剑影、血肉横飞,却不见丝毫波澜。
然而,在这极致冷静、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外表之下,他的脑海却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,计算着敌我态势的每一点微妙变化,权衡着每一个可能的决策带来的后果。
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知到脚下这条防线所承受的恐怖压力。
他麾下的吴军士卒,确实装备精良,训练有素,战斗意志顽强,但在敌军这种完全漠视自身存亡、前仆后继、状若疯狗的亡命打法下,伤亡数字正在以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速度向上攀升。
每一个身经百战的吴军老兵的倒下,都不仅仅意味着防御力量的削弱,更在无形中消耗着这支军队最宝贵的士气和韧性。
他甚至可以听到身边一些年轻士兵因力竭和恐惧而发出的粗重喘息。
照这样硬碰硬地消耗下去,如同两把绝世名剑毫无花巧地互相劈砍,最终的结果,即便能惨烈地守住这道城墙,也必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。
他麾下这支吴王倚重的北上精锐,恐怕要在魏州城下被打断脊梁,这是他和坐镇汴梁的吴王都绝对无法承受的代价。
他的目光,如同鹰隼般锐利,越过眼前那些疯狂扑来、面孔扭曲的敌军士兵,扫向城墙之下那一片混乱的景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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