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飨祭的最后一夜,远月度假村像被谁随手撒了把碎钻,从主要大道区到临山边缘,所有店铺的灯都亮着。暖黄的灯笼在风里摇晃,冷白的射灯刺破雾气,霓虹招牌的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洇开,红的、蓝的、粉的,在夜色里织成一片光的海洋,连空气里都浮动着光晕。临山区域的雾气比往常更浓,像被揉碎的,黏糊糊地贴在松树枝桠上,却挡不住极星寮关东煮屋透出的暖意——炭火炉的红光在木格窗上跳动,把窗棂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,像串会呼吸的音符。铸铁锅里的汤还在咕嘟冒泡,萝卜的甜、昆布的鲜、柴鱼的醇,混着山风在巷口打了个转,又恋恋不舍地飘回来,钻进每个晚归人的鼻腔里,勾得人脚步发沉。
极星寮的成员围坐在炉边的矮凳上,木凳被常年的烟火气熏成了深褐色。田所惠正用块粗布擦着沾了面粉的脸颊,指尖沾着的白色粉末蹭得颧骨上都是,像落了层细雪,惹得旁边的丸井善二直笑,算盘珠被他拨得噼啪响,却没算错一个数。榊凉子分着最后一块发酵面包,全麦粉的麦麸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,面包撕开时的“簌簌”声里,能听见麦香混着味噌的咸鲜,她特意多留了块带焦边的给吉野悠姬,焦脆的边缘泛着琥珀色:“你采的香菇做馅料,烤出来的边特别香,带着点松针的烟火气。”吉野悠姬的竹篓就靠在墙角,藤条编的篓身被露水浸得发亮,里面还剩几朵没卖完的平菇,伞盖边缘微微卷曲,沾着的草屑已经干透,浅褐色的纤维像给竹篾绣了层绒毛,摸上去有点扎手。
一色慧举起陶碗,粗陶的碗沿被磨得光滑,里面盛着温热的甘酒,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,映着他眼底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:“敬土地,敬彼此。”碗沿碰撞的轻响里,田所惠的声音带着点哽咽,尾音发颤:“明天就要拆摊了,有点舍不得这锅汤。”她低头看着炉上的锅,汤底已经熬得浓稠,表面结着层薄薄的油皮,那是十二小时慢煮的精华。丸井善二扒拉着算盘,算珠碰撞的脆响里透着难得的温柔:“账本最后一页我留了空,用红笔圈了个框,明年月飨祭,我们还来,到时候把今年的数字翻倍填进去。”炭火炉里的柴薪噼啪作响,火星偶尔溅到炉边的青砖上,又很快熄灭,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歪歪扭扭地叠在墙上,像幅挤挤挨挨的全家福,连墙角的竹篓都占了个角落。
主要大道区的液氮烟雾正渐渐散去,白色的雾霭在晚风中打着旋,像场盛大梦境的尾声,终将消散在夜色里。薙切爱丽丝站在店门口,白色实验服的衣角被晚风掀起,露出里面绣着家族纹章的衬里。地上的狼藉比她白天盘点时想象中更刺眼——用过的银质针管堆在不锈钢回收箱里,针尖闪着冷光;空的液氮罐结着最后一层白霜,罐身的蓝色漆皮被冻得发脆;还有半盒没吃完的3D打印寿司,米粒上的可食用墨水已经晕开,原本精致的花纹糊成一团,像幅被打湿的抽象画。黑木场辽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,回来时深色制服的袖口沾了点灰尘,手里攥着两串烤串,竹签上还沾着点橙黄色的香料粉,是咖喱叶磨成的那种。“叶山亮的摊还没关。”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,像怕惊扰了什么,把其中一串递给爱丽丝,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,两人都顿了一下。
爱丽丝犹豫了一下,指尖触到温热的竹签时,木头的纹路硌得指腹有点痒,突然想起白天盘点时的数字——那些高得吓人的客流,低得可怜的利润,像两根刺扎在心里。她咬了一口,牙齿先碰到酥脆的面衣,咔嚓一声轻响,然后是鸡腿肉的嫩,纤维里浸满了香料的味道,最后是香料的烈,在嘴里炸开成一团暖流。咖喱叶的辛香裹着藏红花的甜,像把温柔的刀,先刺后暖;斯里兰卡小辣椒的辣像根细针,轻轻刺了下舌尖,却又很快被肉汁的鲜温柔地裹住,一点都不灼人。她嚼着嚼着,突然有点恍惚,手里的烤串明明很烫,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空落落的发凉:自己追求的“未来料理”,那些液氮的白雾、3D打印的花纹、从法国空运来的玫瑰糖浆,是不是离舌头太远了?有个瞬间,她甚至想不起自己的料理在嘴里是什么具体的味道,只记得手机屏幕上滚动的点赞数,和客人举着手机拍照时的表情,那些表情里有惊叹,有好奇,却独独少了点满足的喟叹。
中央区的角落里,叶山亮和汐见润正在收拾香料罐。月光透过帆布棚的缝隙漏下来,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给每个陶罐都镀了层银边,像给它们戴上了小小的王冠。汐见润把标签重新贴好,指尖抚过“马达加斯加香草荚”的字样,标签纸有点卷边,是被香料的香气熏的:“今天的藏红花用得刚好,最后一串都带着甜味,没有浪费半克。”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,上面记着每种香料的用量,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。叶山亮蹲在地上,手里拿着片竹制的小扫帚,将散落的咖喱叶碎片扫进小碟,那些碎叶边缘有点焦,是烤串时不小心掉的,明天可以用温水泡开,煮成香料茶,一点都不能浪费。他做事向来这样,对香料比对自己还认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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